第190章 決裂

林懷南這輩子感到無比震驚的時候有三次,第一次是見到林瑾瑜媽媽時,第二次是看見林瑾瑜日記時,第三次就是現在。

當那個高而挺拔的身影站到他面前,向他訴說一個早已既定的事實時,林懷南只覺得,這好像是比泰戈爾去世更荒謬的消息。

張信禮的語氣並不咄咄逼人,可一字一句,落到林懷南耳朵裏有如驚雷。

他是那樣平靜,但也不容反駁,他告訴林懷南他和他的兒子是一對戀人,他們相愛,且曾經彼此交融。

“你……”林懷南沉浸在巨大的震驚中,甚至說不出話來,他擡手指向張信禮,指尖微微顫抖著:“你怎麽能……”

怎麽能做出這種事?怎麽能把他唯一的兒子……

“我很抱歉,”張信禮說:“……盡管我也許不用為此感到抱歉。”

林瑾瑜曾經告訴他,不管對方為自己付出了什麽,他們都不必為此感到抱歉,因為愛原本不是一場銀貨兩訖的交易,愛是崇高的給予。

是林瑾瑜自己選擇了他,是他們同時選擇了彼此。

“為什麽……”林懷南嘴唇發白,他不是沒有懷疑過面前的這個人,那些輾轉反側的夜晚,他幾乎把每一個有可能的人都在腦海裏篩過一遍,從林瑾瑜的同班同學,到朋友、到室友,他反復思量每一個他知道或者不知道名字的人,但總是一再地排除了張信禮。

地理條件是一個方面,父親戰友的孫子是一個方面,情感上的推測又是一個方面。林懷南以為,就算年少時候他們真的對對方產生過什麽沖動,張信禮也絕不會越過那條不該越的線的。

他說:“我把你從山裏接到上海……我給你找關系、交擇校費,給你跑上跑下安排所有的事情,找班級找老師……逢年過節,我給自己兒子多少錢,一分不差地也都給你一樣的……我不欠你的。”

“沒有人說你欠我的,叔叔,”張信禮說:“……我欠你的,我會還。”

“你還什麽?”林懷南在怒不可遏的邊緣:“我送你讀書,是想給你機會讓你去受更好的教育,我從來沒想過讓你還什麽,但是你!你到底為什麽這麽做?”

他指著張信禮的手指挨得極近,幾乎要把他戳個窟窿,在這樣無理的指摘面前,張信禮只是低垂著眼簾,沒有還手。

“我不知道為什麽……”張信禮慢慢說:“叔叔,我們只是相愛了。”

他們只是相愛了。

林懷南覺得不能理解,兩個男人之間,到底怎麽產生愛情呢?

他依然指著張信禮,直到林瑾瑜忽然上來把他的手推開。

“就是這樣,”就像多日的壓力終於找到了出口,他再也不必苦苦支撐,背著所有的東西三緘其口往前走,林瑾瑜忽地順暢了,他看著他爸,說:“爸爸……從來就是這樣的。”

從十六歲到二十一歲,從高中到大學,他最好年紀裏愛過的那個人從來就是張信禮。

林瑾瑜說:“爸爸你記得嗎,你說過的,有一天我還愛他,你就不再阻止我。”

過去的許諾並沒有消散在他的記憶裏,相反林瑾瑜一直記得這句話,他已經為此等待了許多年。

林懷南覺得自己已經疲憊到了極點:“你找個女孩談戀愛結婚不好嗎?”他積攢著最後一口氣大聲質問:“你又不是完全不可能喜歡女孩?!”

男孩女孩,高矮胖瘦,這些都只是一個人的生理特征,愛情雖然始於荷爾蒙的湧動,但本質卻是愛人與愛人的靈魂相伴一生。

就像薛定諤的那只貓,可能,或者不可能,有什麽意義?

“可是……我心裏已經有人了。”林瑾瑜看著他爸發紅的雙眼,他的眼裏也積蓄著一層淚光:“我想……我再也不會像愛他一樣去愛任何人了。”

不會再有人跟張信禮一樣在傾盆大雨裏背十六歲的他,不會再有人在他發了脾氣以後半夜打著手電淌著一灘蚊子出來叫他回家,也不會再有人在空蕩、只有他們兩人的家裏,給他做一桌滬菜不像滬菜,川菜不像川菜的飯。

不會有人再那樣恰到好處地走進他的生命,帶給他一生裏彌足珍貴的悸動。

在他爸心裏,林瑾瑜總有一股小孩氣,吃不得苦,三分鐘熱度,今天喜歡這個,明天就要那個,可大概人長大就有了殼子,越來越難被激怒、被感動,成年人的世界裏沒有眼淚也沒有幼稚簡單的喜悅,那些最初的愛與感動都來自於年少。

林瑾瑜其實比誰都固執,比誰都剛強,比誰都有撞了南墻也不回頭的勇氣。

他就是自己嘴裏那只逐火而生的飛蛾。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們以後可能要面對什麽?”林懷南好似筋疲力盡,他用微微發顫的手扶著桌子邊緣坐下了:“你們不能結婚,也不能生小孩,就打算這樣一直過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