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黑雲壓城城欲催

張信禮暫時帶林瑾瑜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車站附近人流復雜,張信禮領著他,一路擠開各種拉客的黃牛還有賣充電寶的大媽,徑直回了小旅館。

床上放著他拉鏈都沒拉開的包,想來下車剛到地方,他放了東西後一秒鐘都沒耽擱,就直奔林瑾瑜家裏了。

自從出門後林瑾瑜就沒說過話,張信禮讓他坐下,問:“想不想吃飯?”

晚上那頓飯的氣氛簡直就跟加了氣的高壓鍋內部一樣,不管多好的美食也得難以下咽,但林瑾瑜搖了搖頭。

他沒胃口,什麽也不想吃。

“那想睡會兒嗎,”張信禮看著他漆黑的發絲,說:“我陪著你。”

林瑾瑜還是搖頭。他也不動也不說話,就像沉浸在一場駭人的夢裏。

好像忽然之間,一直站在他背後看著他的人就這麽走了,走得幹脆、瀟灑、無影無蹤,他爸媽不要他了。

無法言喻的空虛感包圍著他,就像二十年來一直被填得滿滿的心忽然空了一塊,一塊他人生的來處,那是任憑什麽也無法填補的裂縫,宛如白先勇筆下“女媧煉石也無法彌補的天裂”。

林瑾瑜微微低著頭,張信禮蹲下來,手放在他的膝蓋上,去看他的臉:“那你想做什麽,”他問:“什麽都可以,告訴我,好嗎?”

語氣裏不帶任何逼問的意思,有的只是詢問和征求,還有溫柔的引導。

他手心的溫度那麽暖,就像一道橋梁,讓林瑾瑜得以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很久很久,林瑾瑜都沒有說話,張信禮很耐心,沒有催他,又過了幾秒,林瑾瑜終於說:“想……回去。”他說:“不想在這兒。”

他想遠離這裏,遠離這裏的一切,張信禮說:“好,明天還是現在?”

林瑾瑜說:“就現在。”

天色微微有些暗了,他這麽說了,張信禮便站起來,道:“我現在買票,送你回學校,好嗎?”

他一直用一些溫和的、征求意見式的句子詢問林瑾瑜,讓他做所有的決定,林瑾瑜點點頭,張信禮很快買了最近的一班車,把手機給他看,說:“八點多發車,現在時間還早,先休息會兒。”

屏幕陰白的冷光照在林瑾瑜的臉上,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更加陰郁、低沉,他看了手機上的那個界面一眼,慢慢把目光轉向張信禮。

張信禮看著他的眼睛,伸手用掌心摸了摸他的臉,問:“睡覺,還是想玩手機?”

林瑾瑜沉默片刻,忽然道:“想洗個澡……火車上臟。”他好像煙癮有點犯了,問了句“有煙沒”。

從這裏到林瑾瑜學校路途遙遠,無論坐哪個班次都要在車上過夜,張信禮好幾個月的煙錢都搭進車票裏了,這會兒身上沒煙,但他見林瑾瑜總算主動提了個要求,松了口氣,說自己現在下去買,然後起身去給他找毛巾和衣服。

林瑾瑜連件衣服都沒帶出來,全身上下一無所有,張信禮找到半路,問:“不換還是穿我的?”

他倆換著穿穿倒也不成問題,林瑾瑜沒說什麽,拿了套他的衣服還有內褲進去,開水,洗澡。

張信禮看著他無比平常地拿著衣服進門,把毛巾搭到架子上,然後去開水,渾似沒什麽的樣子,暫時放下心,出門去買煙。

車站周邊車水馬龍,大屏幕上滾動著紅字,挑著扛著麻袋的民工蹲在各個角落裏抽著煙,張信禮買了一包軟利群,又去幹凈店子炒了兩個菜,提著回來時直接刷房卡進了門,聽見浴室裏水聲嘩嘩如雨點。

這如沙石墜地一般的水聲掩蓋了房門關上的聲音還有他的腳步聲,隔著單面微透的磨砂玻璃,張信禮看見林瑾瑜雙手撐在洗手池兩邊,微微弓著背,借著水聲的掩護在哭。

他弓起的脊背隨著哭泣的動作一同微微抖著,嗚咽聲被水聲吞沒。

……

大概十分鐘後,林瑾瑜換了衣服,從裏面出來了。張信禮就像沒有看見剛剛那一幕似的,沒有問他,也沒有安慰他,他就像什麽也不知道,打開盒子叫林瑾瑜來吃飯。

八點多兩人出房間上了車,因為是最後買票的一波,因此他倆的票是散的,車廂裏擠擠攘攘,別的乘客都已經安頓好了。

張信禮和他換了票,讓他睡下鋪,自己在下面陪他坐了一會兒後等到熄燈便三兩下爬了上去。

車裏車外一片漆黑,只能聽見火車隆隆的悶響,鐵軌綿延,翻山越嶺。

到了半夜,大概十二點多的時候,林瑾瑜開始頻繁翻身,不是睡夢中普通意義上的翻身,他就像被油鍋裏煎炸的魚或者火上架著的肉,幾乎每隔五分鐘就要亂動一次。

隔壁傳來誰咯痰的聲音,上鋪小孩說著夢話,有人趿拉著鞋從走道裏摸過,去往廁所……無數瑣碎的聲響斷斷續續,沒個消失的時候,這些世俗、斷續的聲音和火車的隆隆聲混在一起,奏出一首鬧人的流行樂,林瑾瑜嘴裏很幹,睡不著,他想要一個安靜的環境,任何聲音都讓他心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