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第2/3頁)

他說出這句話實屬無意脫口,好似“宮不妄”不是那幻陣中淒然落淚的師姐一般,竟惹得自己驀地一頓,無端恍然:“……說起來,還答應過她我們要回青遠去呢。”

是這一世的他與談風月答應了鬼城城主,要回青遠去,而不是上一世的秦念久與談君迎。

談風月察覺到了他的失神,原本覆在他前額的手掌輕輕下挪,虛虛遮住了他的雙眼,“還回去嗎?”

眼前一片漆黑,卻暖而可靠。秦念久擡手蓋上了他的手背,答得篤定:“回。遲早會回去的。”

待他了結此事,找到不用成魔的方法,便能回到青遠去——過那生人不犯、神仙不管……他所盼望著的生活了。

談風月垂眼看著枕在自己腿上的秦念久,心內微微一揪。自從那日在留影幻陣中知曉了前塵始末,這陰魂雖表現得異常平靜,仍能姿態輕松地與他說笑拌嘴,伴他重修觀世宗門內外,不但對他不再疏離,甚至還能與他笑談起觀世宗人死事,仿佛無事發生過一般,實則卻一直在暗中布置,還以為他沒能察覺……想來這陰魂該是認為此事與他無關,不願將他牽扯進來,惹他擔憂吧。

思及他所布下的那再普通平凡不過、不堪大用的陣法,談風月無聲地低嘆出一口氣,抿了抿唇。

陣法無用,橫豎有他在旁,他直接出手助他便是。

——還真是難得他們二人,原本浮浮躁躁的那個沉下了心來籌謀,向來沉穩的那個卻只想當一回莽夫。

被這奇異的反差逗得莞爾,談風月唇角微彎,扮作一無所知的樣子靜靜撫了撫秦念久的長發:“嗯。”

回想起在青遠時的自在安樂,自己卻正逐步入魔,秦念久不由得一陣惆悵,胡亂掙開了談風月覆在他眼上的手掌,側過身去攬住了他的腰,低低道:“嘶,說是正入魔……可我看我除了身上會冒些魔氣出來、格外虛弱些,也沒什麽大變化啊?該不會這整場成魔之說,都只是幻夢一場吧……”

沒心思取笑一聲他這真是“癡人說夢”,談風月撫著他頭發的手微微一頓,嘴上仍是調侃:“嘖,你還指望著有啥變化不成。長犄角,長尾巴?”

秦念久將頭埋進他懷裏,滿不在意地聳了聳肩:“不管怎樣,只要別落俗地變成一頭白發就行。——古往今來的話本裏老這麽寫,看都看膩了,沒點新意。”

“……”談風月隨手拂過他的發根,以幻術染黑了他腦後的幾縷銀絲,附和道:“確實。”

又挑眉嗤道:“你又不是頭一回入魔了,怎麽不知道會有何變化。”

一想起留影幻陣中那“魔物”的模樣就感到一陣反胃,秦念久不禁訥訥:“……哪來的‘入魔’,我那時不是突然間就墮魔了嘛,自己都沒能反應過來……咳咳,到底還是經驗不足。”

聽他說自己是乍然墮魔的,談風月驀地一默,不接話了。

沒聽他接話,秦念久自他懷中挪開幾寸,奇怪地擡眼看他:“怎麽?”

雖然在留影幻陣中聽過見過,但那畢竟只是畫面,並不能洞悉畫中人內心所思所想……談風月沉默片刻,終開口道:“——先前一直沒敢問你。”

繞是淡定如他談風月,也總有怯懦的時分,就好比此刻。他微微垂下眼,直視著秦念久,問道:“你那時……究竟緣何會乍然墮魔?”

“……啊。”

自打在國師塔中憶起生前往事,同時憶起了那一念“可惜”,秦念久便一直滿不情願告知他此事。半是自己心中介懷,半是怕引得他愧疚自責,甚至因此對他疏離了不少……但此刻他看著他的眼,難抵他的注視,便也只能實話實說了:“是因為我那時想起了一個人。”

他聲音頗緩,慢慢道:“覺得沒能見到他最後一面,亦無緣再相見了,有些可惜。”

歸根結底,“一念”擾人罷了。

“……”

……原來一切終究還是因他而起。談風月只覺得喉間發梗,無話可說。

秦念久卻全然不欲深究——如今的他已想明白了,若要論過錯,也合該怪他自己道心不堅,又與談君迎何幹?——他只沒心沒肺地拽了拽談風月的長發,與他玩笑道:“怎麽樣,是不是還有些許感動?”

“……”知道他這是不願讓自己自怨自責,談風月輕攥了攥手指,又是一垂眼,順著他的意思將話轉開了去:“先前一直也沒敢問你。”

他定定看著秦念久那對澄明的黑瞳,問道:“你心悅於我,究竟是因為我是我……還是因為我是談君迎?”

秦念久聞言不覺一怔,“……”

見他發愣,直至半晌都沒答他,談風月只覺得胸腔中有樣軟物被狠狠一揪,眼神亦微微暗了下去——而下一秒,垂落的發絲就被狠狠猛拽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