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咳咳咳,咳咳……”

午後日光透入窗欄,藏書閣中細塵飛揚,好似浮著金沙。

仍是那副金輪環繞、身染黑霧的模樣,秦念久披了塊薄毯,懷抱著一塊臟兮兮的軟枕,姿態懶散地盤腿坐在一把老舊的藤椅上,打盹般有一下沒一下地翻著手中的書頁,被揚起的塵埃激得輕咳個不停。

灰塵四散,他以袖掩著口鼻,拿目光追著書閣中輾轉忙碌的談風月,皺著臉小聲抱怨:“老祖你動作就不能輕些……”

“……”談風月手中抱著足有半人高的書冊,面上、身上皆是斑斑黑灰,忍了又忍,終是無語地瞥了這只閑在旁動嘴幫忙的陰魂一眼,“那換你來收拾?”

“不了不了,”秦念久迅速收起面上不滿,換上了一副討好的神色,連連擺手,“辛苦老祖,辛苦老祖!”

說著又拂袖抹了抹一旁積著厚灰的小案,示意他來坐,“忙活半天了,來小歇片刻?”

一見這陰魂面帶討好的模樣便有些忍不住笑,談風月又瞥他一眼,小心地將手中書冊挪放好,方才坐了過去,掐訣仔細整理起了身上的臟汙,“還算有良心。”

秦念久便撐著下巴帶笑看他,也不說話。

都快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了,談風月拿銀扇輕輕一叩他前額,正要說些什麽,遠遠地,三九樂顛顛地抱著一籮筐長相奇異的靈花仙草小跑進來:“仙君、鬼君!——”

他跑得急,差點沒被門檻絆上一跤,嘴上卻只顧著邀功:“我又清理完了一畝藥田!呼,累死我了。就是這些個花啊草的,我分不清都是什麽……是該晾起來,還是扔了?”

“唔,我看看啊……”不過掠眼一掃,便辨清了那花草的種類,秦念久動作極輕地伸出手來比劃了一下,“這幾株還有些用處,留起來晾著吧。這幾株不能曬,得陰幹。——這幾株是雜草,遲些點叢火燒了便是。”

“好嘞好嘞!”三九點著頭一一應過,認真記牢,一個扭頭便捧著籮筐去尋了個幹凈角落坐下,埋頭按鬼君所說的分揀起了那花草來。

好似自打這小鬼重傷痊愈後便變得乖巧許多,也沒再見他顯露出那股郁郁萎靡之態,談風月偏頭瞧著,不免覺得新奇:“這小鬼倒是變聽話不少。”

秦念久略一垂眼,懶懶將下巴擱在靠枕上,如往常那般拖著長聲揶揄他:“還不是多得老祖威嚴,鎮得住他。”

“是是是。”談風月收回視線,垂頭信手整理起了小案周圍散落的書冊,也如往常般把揶揄拋了回去,“只可惜這威嚴鎮不住你。”

一句話說完,卻沒聽身旁陰魂反唇駁回來,他動作一頓,無不心慌地匆匆轉頭看去,卻正對上了秦念久盛滿笑意的眼。

捉見了他面上轉瞬劃過的擔憂,秦念久忍俊不禁地拿指尖戳了戳他的臉,“怎麽,怕我一時失力昏迷了?——天老爺,我哪有那麽虛弱。”

被點破心中隱憂,談風月欲蓋彌彰地涼涼白他一眼,手卻還是很老實地探過去,替他掖了掖薄毯,惹得他又是一陣好笑。

如今這陰魂已全然褪去了陳溫瑜的樣貌,原原本本地現出了本相來,不過略一揚唇便能動人,饒是淡定如談風月,被他這樣笑望著也難免覺得耳尖微微發熱,只能掩飾性地輕咳一聲,挑眉問他:“笑什麽?”

“沒有啊。”像看不夠他似的,秦念久盯著他的視線愈發肆無忌憚起來,咧嘴笑得開懷,“就是從沒見老祖你這般勤快過,覺得新鮮麽。”

“畢竟如今你這般‘身嬌體弱’,總不能勞您大駕。”談風月確實慣來怠工的,被他這樣嘲弄也無可厚非,聳聳肩便認了,又拿扇柄將他的臉輕輕抵偏了些許,“別這樣盯著我笑,怪滲人的。”

“真是……”貼在頰上的銀扇一片冰涼,秦念久嘟囔著微眯了眯眼,小聲嘲他:“口是心非。”

反被他這小表情鬧得莞爾,談風月略略傾身過去,一展銀扇,以扇面作遮擋,卻沒敢吻他,只輕啄了啄他的前額,便又搶在他反應過來前迅速端正了身形,隨意自從手旁的書堆中抽了一冊拋過去,正色道:“這本還未翻過呢,裏面興許有解。——若是覺著無事可做,過分清閑,便翻著解解悶吧。”

“喂……!”秦念久忿忿瞪他,動作不可謂不遲緩地拿起手邊古籍抽了他一記,“放浪形骸,沒個正形。”

自覺扳回一城,談風月微微彎了嘴角,也不再逗他了,只回過身去心情頗佳地繼續拾掇了起來。

瞧見他面上神情,秦念久輕抿了抿唇,又靜靜多望了他片刻,方才垂眼翻起了那冊冊古籍。

輕風卷微塵,無息亦無聲。頂著腦中陣陣襲來的暈眩感,他頁頁翻過手中古籍,微垂的眉眼間無聲地泄露了出幾分疲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