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事已終了?

……觀世宗、秦仙尊以死證明了自身清白?

不!在場眾人無不捕捉見了那一霎那的異樣,就連徐晏清都目露震驚,嗚咽不止的宮不妄更是一怔,輕輕發起了抖來。如果她方才沒看錯的話……那一瞬,師弟分明是……分明是動了心念,以至破了大道,招致怨煞之氣反噬……

她仍顫著,已有回過神的宗人驚喊了起來:“方才那是什麽?!”

“怨鬼?!”

“秦仙尊是遭怨煞反噬成為怨鬼了嗎?!”

“怎麽會!”

一陣喧嘩間,忽有人抓見了緊要之處:“等等……秦仙尊他、他是自盡的……”

秦仙尊斬鬼差一即滿百萬,若他自身成了自己劍下的第一百萬只怨鬼——

不等他們反應過來,滾滾稠黑魔氣已然翻湧而起,吞天噬日,不過須臾便扼壓住了在場眾人的呼吸,似要生生抽離出他們的神魂。

轉眼間異變陡生,天色劇黯,所有人面上盡是痛苦扭曲之色,紛紛擡手掐訣設陣試圖驅散魔氣,卻都收效甚微,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團黑紅兩色交織的龐然身影自秦念久倒下的身軀中拔然而起,漸漸化出了由無數斷首殘肢交融而成的嶄新形體,伴隨著濃烈的刺鼻鐵銹腥血之氣、百萬怨鬼齊嚎的震耳嘶鳴,有黏稠褐血源源不斷地那難以名狀之物中湧出,甫一觸及空氣便疾速蒸騰成魔質黑霧,以不及掩耳之勢急擴開來。

不過須臾,那魔物竟已漸升高了近百尺,甚至無需動作,使人單單望它一眼,便已被心底無限膨脹開來的驚怖之感給攝住了呼吸,近乎動彈不得。

一片混亂之中,只聽得塹天長老自喉間逼出的嘶啞怒吼:“觀世賊宗!還說你們沒有豢魔之心?!”他話音雖染透怒意,卻難掩其中夾帶著的幾分激動與興奮:若他塹天能趁機一舉殲魔,那這功勞與功德……

可僅以他一人之力,怕是……

沒等他深想出個所以然來,秦逢額上青筋道道爆綻而起,急怒攻心地暴喝一聲:“閉嘴!!”

……怎會如此?怎會如此?!遮天魔氣摧壓之下,就連他也近乎難以站穩,只能目眥盡裂地死撐著手中木杖,腦中思緒急轉——

此時魔怪初成型不久,行動緩慢,力量尚還不強……眼見那蔽日魔氣籠遍群山,就要向世間人城卷去,事態緊急,由不得多作思考,他勉力將手杖向下深深重壓,質地堅實的梧桐木杖幾被按出了“哢哢”碎裂之音,末端徑直紮碎了足下玉磚。

隨著他字字艱難地念出聚靈決,只見霎時間刺眼華光大盛,整座聚滄所蘊藏的靈氣簌簌向那梧桐木杖奔湧而去,如同活水入枯木,靈杖霎時遽長,寸寸膨開,生出枝蔓,眼見就要將秦逢包裹其中,秦逢卻仍未松手——

“師尊不要!!”

意識到師尊這是要攫取遍山靈氣設陣舍身鎮魔,徐晏清滿目驚駭,想也不想地拼力疾沖過去,欲要將他拉開,可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要觸碰到秦逢的衣袖時,卻被秦逢狠狠拂袖震開了數丈,力道之強,竟震碎了他數根骨頭、數段經脈,直教他嘔出了一口鮮血來。

木杖漸與血肉融為一體,所化出的梧桐靈樹眨眼繁茂,秦逢面覆木紋,口中靈咒誦念不停,望向徐晏清的眼中唯有似堅冰般寒涼的失望,猶如劍刃穿心。

只一眼,便望得徐晏清恍惚一顫:……師尊他,都知道了!

梧桐靈枝已深紮入腦,鎮陣將成,秦逢再不願看他,只忍痛拼盡了最後一分氣力,高聲喝道:“……秦念久道心不堅,失意墮魔,再非觀世宗弟子!”

眨眼,幽藍光芒萬丈從已然成型的梧桐靈樹中爆射而出,直沖天穹。

轉瞬,靈光如瀑般傾蓋而下,浸沒過那龐然魔物,亦將濃黑魔氣悉數消解凈化。

光華刺目中,無人瞧清那高可參天的魔物被塊塊分解,一道人影自中高高墜下,遁入無形,只得見幽藍光芒漸漸褪去,遍天魔氣、滿山靈氣皆再無跡可尋,擡眼又是旭日晴空,白雲悠悠。

驚變僅在短短一瞬之間,在場眾人皆被魔氣摧傷得不輕,宮不妄淚痕已幹,滿眼空茫,失力跪跌在地,紅唇動了又動,終發不出一絲聲音來:“師弟……師尊……”

遭了師尊狠厲一擊,徐晏清尤其傷重,口中滿是腥血,亦是仿佛失了魂般僵僵不能動彈,一句“怎會如此”澀澀卡在喉間,遲遲吐不出口。

卻有宗門弟子訥訥替他說了出來:“……怎會如此?”

“這……”

“秦仙尊他……”

“方才那是……”

雖然五臟仍疼,六腑仍痛,一眾宗門弟子驚魂未定,面上神情各異,卻並非痛意所致,只因他們皆在猜想會不會是他們逼迫秦仙尊以死證道,他心有不甘,方才會破了大道,以使入魔——但誰人敢開這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