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二樓也已收拾得差不多了。”

談風月不動聲色地瞟過窗框處那抹細微的彩光,將三九拎至了一旁,放他站好,一手將懷中書冊摞在案上,饒有興趣地打量起了這一大一小兩鬼,“偷偷背著我聊些什麽呢?”

秦念久聞言便看向三九,幅度細微地挑了挑眉。

“哪有‘偷偷’……”接收到了鬼君遞來的眼色,三九沖談風月吐了吐舌頭,心裏暗暗罵他小氣,“我擇完了那花草,怕鬼君一個人待著閑得慌,這才來陪他聊天解解悶麽——”

猜也知道這小鬼正腹誹著自己,談風月冷冷一戳他額頭:“怕是你自己閑得慌吧。”

“什麽嘛……”這兩個人,一個愛捏他的臉,一個愛戳他額頭,真不知道誰才是小孩!三九又是捂額頭又是揉臉頰的,甕聲甕氣地替自己爭辯:“仙君你又不是不知道這藏書閣就是那……咳。你還留鬼君一個人在這坐著,自己去忙活,也不怕惹得鬼君傷懷……”

他那日在紙符裏都聽到看到了,這藏書閣就是害他鬼君一宗身死的禍起之處——那鬼人徐晏清帶著那勞什子玉煙首徒來了藏書閣,說是翻找劍錄手稿,卻假意忘了那手稿放在何處,在桌上案上架子上一通翻找,引得葉正闌著手幫他收拾,這才教他無意間瞧見了那功德案档……

光是想著便覺來氣,又對國師積怨深深,三九拳頭緊攥,輕啐一口,忍不住竊聲罵道:“哼,狗賊!”

乍聽他此言,談風月還當他是在罵自己,卻意外地沒與他計較,而是略略一僵,看向了秦念久:“……是我欠考慮了。”

“哪會!”最見不得他這副如履薄冰的小心模樣,秦念久無奈地扣住了他的手腕,將他拽近前來,“要是真照這麽說,這聚滄哪處都能惹我傷懷,那我們不如早早離開此地算了,還留在這兒做什麽。”

三九更是著急解釋:“不是不是,我罵的是那國師——”

實則他倒也不是如履薄冰,只是無論這陰魂是否會傷懷,未考慮周全便是他之過。談風月略作遲疑,終還是輕輕撫上了秦念久的發端,簡單“嗯”了一聲算作回應,便將他拉了起來:“先回房歇了吧。左右這書閣我都已收拾齊整了,留三九在這兒清清灰除除塵即可。”

這活計怎麽就落到自己頭上了?三九懵懵一呆:“啊?那仙君你呢?”

談風月卻已如風般將秦念久卷離了藏書閣,遙遙拋下一句話音給他:“——陪你鬼君解悶,免他傷懷。”

晚霞酡紅,夕陽入海。

被翻新整修過一遍的竹屋尚還稱得上雅致,根根青竹筆挺,如翡如翠,內裏布置也仍是那般素凈,除了那原本琳瑯的博古架上缺失了大半物件,余下一切都好似舊時模樣。

眨眼間就被談風月一路帶至了竹屋之中、放他在床沿坐好,秦念久陣陣目眩,遲了半拍才反應過來,好笑地一擂這老祖,“這麽急做什麽!”

談風月坐到了他身側,自顧擺弄起了床邊小案上的茶具,“怕你不願在藏書閣久待。”

“分明是欺負三九吧!”腦仁悶痛,秦念久拿手一磕前額,毫不客氣地拆穿了他,“真是……害得我頭暈。快快,勞駕讓我靠靠。”

談風月為自己斟茶的動作稍頓,涼涼嗤他:“嬌氣。”

說是這麽說,他卻擱下了茶杯,依言將他扯倒在了自己腿上,自覺地替他揉起了額角。

後腦枕上一片溫軟,確實消減掉了些許暈眩,秦念久十分受用地微微眯起眼,手指順勢繞上了談風月垂下的發絲,“……不過早些回來歇下也好,我確實有些困了。”

若換作之前,這時談風月定會打蛇隨棍上,滿是私心地擁他倒下,可現在……一切都好似不同了。

畢竟他現在神智混沌,身體亦虛弱,談風月沒多說什麽,拿手覆上了他的前額,輕輕拍著,一副這便要哄他入睡的架勢。

奈何秦念久卻是向來不安生的,前一句才剛說了困,後一句便又開始叨叨了起來:“今日收拾了藏書閣,明天便能去整理庫房了……唔,離庫房不遠就是廚房,可以叫三九順手去清理……離遠了還有幾方巖洞……”

談風月垂眼聽他絮絮念出只有他記得的各處地名,逐一應了下來,“好。嗯。我來收拾。……”

自窗外透入的暖橙夕照逐漸變作紫紅,又點滴轉暗,眼前的景是舊景,身邊的人是故人,竹屋青衣,滿目青綠,耳畔的話音也是那樣熟悉,一派靜好光景。

許是這樣靜好的光景令他想起了青遠,又許是這老祖句句順應的模樣著實新鮮,秦念久稍喘了口氣,將繞在指間的發絲卷起了又捋直,末了還輕輕拽上一記,好笑道:“若是在青遠時你也這般勤工,宮不妄肯定就不會那般對你生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