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第2/3頁)

不知他為何偏在這個節骨眼上現身,不知他來意為何——是認出了他來?是來尋仇?抑或是……與太子一夥?

是也好,不是也罷,終歸不能自亂陣腳,毀了他的大計。

國師空望著他,鎮靜地將酒杯送至面紗之下,以酒液潤了潤幹裂的雙唇,方才問道:“……所、問何、事?”

線索繁多,卻無頭緒,盲猜亦是無用,倒不如走步險棋,直找這國師一問。忽略掉了秦念久與紀濯然齊齊投來的驚異目光,談風月只垂眼看著這佝僂成團的黑袍國師,淡淡道:“並非問事,而是問人。不知國師能否一算。”

欲要問人……哈,能是問誰。當年不在,現才想起來一問?國師情不自禁地自喉間發出了一聲尖笑,滿帶嘲弄一般,“……哦?……何、人?”

意料之外地,卻聽他一字一頓道:“姓徐,名晏清。”

見國師微微愣神,談風月便又故作誠懇地補充道:“哦,即是‘海晏河清’的那二字。”

……緣是認出了他來。多年未見,這人的脾性倒是變沉穩了許多。國師又是低啞一笑,連掐指的動作都懶於去扮,直白地應聲道:“……人已、死了……為何、要、算?”

沒想到他會如此作答,談風月微微一愣,片刻後假意惋惜地一嘆,“……是麽。可知他是怎麽死的?”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國師像是忍不住了般,嘶啞地笑個不停,以過份刺耳的笑音低低道:“……人、死如燈、滅……再、問這個……又、有何用?”

“……”發現這國師似乎一直在刻意回避當年之事,談風月眉頭微皺,仍是不動聲色道:“總要厘清故人死事,方才能求個心安。”

心安?快要被他這話笑得喘不過氣來了,國師接連發出幾聲短促的喉音,“……只怕是、怕是你知、道了……才難、得心安……”

……這是何意?聽他徑直將話指到了自己身上,談風月蹙眉愈深,無端似有一絲恐慌漫上了心頭,也不再與他裝相了,直截了當地問道:“為何不會心安,莫非當年是我做錯了什麽?”

發覺他當真對當年之事一無所知,國師那難聽的笑音中摻上了幾分譏諷、幾分蒼涼,“……沒、有。……你、就是什、什麽都、沒做……”

大殿之中,歌未盡,舞未歇。悠揚的樂音頃刻間便把他的話音揉散了開來,稀釋成了一聲嘆息。

聽他話中似有些指責之意,又聽他說“沒有”,談風月愈發疑惑不解,無言地抿了抿唇,正想再追問下去,卻見國師忽而收了笑,微向前傾了傾身子,以一雙白瞳望著他道:“……前日、宴上,有、兩個、小太監,瞧著……有趣。今日,怎麽、沒見?”

意識到他已察覺了兩個小葉子實為宗門人,更有可能已察覺了他們的來意,談風月輕輕一抖衣袖,將銀扇藏在了手中,鎮定道:“宮中太監眾多,不知國師所說的是哪兩個?”

國師卻全沒在想著這些,不過是想看看他究竟知不知道那二人實為那人的劍靈罷了,聞言便陰陰笑了起來,仍是那般帶著譏諷地道:“……是,不知!……你、就是、什麽都、不知道……”

——若是知道,他怎會與宗門人為伍,若是知道,他又怎會放任那兩個劍靈留在宗門之中,認賊作父!

若是當年他知道……

不懂他為何似是對自己敵意深重,亦不知他又為何恃著一副不願追究當年之事的態度,本是他自己先找上前來欲要試探國師一番,卻處處被動……談風月愈將袖下的銀扇握緊了幾分,微向後退了半步,“我見國師也乏了,便不多擾……”

卻倏然被一只幹癟細痩的手扣住了左手腕。

幾乎沒瞧清他是怎麽出手的,只覺手腕驀然貼上了一片冰寒,談風月一霎心驚,差點便要展出銀扇,卻沒見國師再有多余的動作,只低啞地笑道:“……難得、再會,既、然來、了……我便、也替你、相、一相命罷……”

圈在腕上的五指涼似冰錐,談風月強忍不適地道:“不必,我不信命。”

國師哪理會他的話,兀自拿指腹劃過了他的手腕,而後便似發現了什麽樂子般,悶悶尖笑了起來。

發覺眼前的談君迎如今不過肉體凡胎一具,不足為懼,他喉間笑音愈發刺耳起來,給他下了判言:“……美夢、氣數盡,重來亦、無用……留、不住、轉眼成空……”

“……”早發覺這國師對自己滿是不喜,卻沒想到他還要陰陽怪氣地給自己斷個惡言,談風月眉頭深鎖,以巧勁一掙手腕,從國師的指爪中抽回手來,拂袖而去。

國師卻也沒攔他,只似笑非笑地縮在位上,看眼前模糊的輪廓逐漸淡去,重歸成一片白茫。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