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第2/2頁)

葉盡逐與葉雲停跪足了一夜,雙膝兩腿皆酸麻疼痛不堪,齜牙咧嘴地不敢言語,傅斷水居然也沒出聲阻攔,只抿唇站在原地,不知正想著什麽,就這麽任他倆踉踉蹌蹌地被紀濯然拉走了。

片刻,他才無聲一嘆,緩步跟了上去。

晨日直照,馬車穩行進城,不大的車廂內靜坐著四人,皆是不語。

紀濯然嘴角慣掛著抹輕淺的笑意,偏頭看著布簾外的城景,葉盡逐與葉雲停逃過一劫,想當然地不敢出聲,只眼觀鼻、鼻觀心地垂頭沉默著,傅斷水本就話少,斷不會挑些話題來說,只微垂著眼,將視線空放在紀濯然翻卷起的衣袖上。

紀濯然貴為太子,所穿的自然是最上乘的錦緞,袖上精繡著明月水流,下露出一截美玉似的手腕——

傅斷水視線微頓,移開了眼。

少有人知道,那截錦袖之下的手臂上有幾片淡粉的淺疤——美玉有暇。

那是他幼時墜崖,被山石剮蹭出來的傷口。

大概是命也是運。那時他亦還年幼,有宗內一位長老給他指了塊靈氣豐韻的寶地,命他去那處清修數月,他便依言去了,因此得以增進了修為、磨練了心性,亦因此得以結識了一位……知交。

那寶地位於一座靈山的斷崖之下,山腰處有一寺名曰靈顯寺,據說十分靈驗,香客絡繹不絕,但他在那處待了將近半年時間,卻一次都未曾上山去看過,以至於時隔經年,再回想起來,已不記得那山那崖是個什麽景象了——該就是一片青綠,有山有水的吧。

……反倒是於崖下揀著這小皇子的畫面還歷歷在目。

那半年間,眼中所見唯有一片青綠,與他相伴的唯有樹枝孤鳥,忽聽見了幾道氣若遊絲的痛呼,還當是自己獨自待了太久,出現了幻覺。循聲探去,便在崖下林間見著了這遍體鱗傷的人,正閉著眼皺眉悶哼著,眼尾處的一枚紅痣似血滴般鮮艷——倒也沒哭。

宗門有律,需救蒼生於危難,於是他便走過去,將他救了起來。

……後來總聽他說自己天生皇命,定與凡人有不同之處,想來也不無道理。誠該說他命大,被蟒蛇驚嚇了一遭,好在沒從山巔墜下,而是自山腰處摔了下來,下落時又被崖上不少橫生而出的樹椏攔了幾道,落得較緩,因而沒摔出個好歹來,只被那粗糲的山石劃開了他所穿的錦緞,磨得身上端是皮開肉綻,看著狼狽不堪。

幼時的他藥理尚可,劍訣亦熟,卻還不甚精通治愈之術,勉強替他摘來各樣藥草止了血,鎮住了內傷,又磕磕絆絆地試著拿素心訣給他療傷,雖稱得上有效,卻終是因他術法不精,還是在他身上留下了幾片淺疤。

而後相識了,相熟了,日子亦久了。紀濯然從皇子成了太子,他的修為亦日益精進,再不會為區區一個素心訣犯難,但每每見著他手上的舊疤卻仍是難免介懷——

舊疤總是難消。

興許就是因為這個,他才總見不得這太子有意弄傷自己,來換個所謂“親近”,可這太子卻像對這小把戲樂此不疲……

“……”傅斷水打住了思緒,偏頭看向簾外,“怎麽還未到?”

難得聽他主動開口,紀濯然略顯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才笑道:“這才過了多久,傅仙君便坐不住了?前面就是了。”

又揶揄他,“該不會貴宗各項律規裏,還有馬車不能駛得太慢這一條吧?”

傅斷水淡淡看他一眼,“讓殿下失望了,並沒這條。”

不可攀交權貴,不可涉朝廷之事——這兩條倒是有的。

“太陽自西邊出來了麽?”紀濯然露出幾分刻意的驚訝,彎眼笑得眼尾紅痣一陣輕顫,“傅仙君居然會說風涼話了!”

“……”傅斷水無言掃他一眼,聽車夫在談府前馭停了馬,便沒再理會他進一步的調侃,先行下了馬車,又反身搭了葉盡逐與葉雲停一把,將他們扶了下來。

……確有私交,確是有違宗門律規。

“嚴於律人,寬於待己”也確不是君子所為,那宗法三十二條的滋味,他一早便都自覺嘗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