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夜已深透,城中燈火依舊長明,卻已沒了什麽人聲,唯能聽見道道短促的蟲鳴。

兩個小葉子貿貿然做了錯事,一個驚魂未定,一心有余悸,也未與談秦二人再多言,匆匆辭別了他們,自覺回園林處找大師兄領罰去了。

人雖已走了,秦念久心間卻仍是余怒難消,口中罵罵咧咧的盡是遷怒之詞,“……真不知那傅斷水是怎麽管教後輩的,領出來的弟子這般莽撞……就這還大師兄呢?!”

那兩個葉姓少年實為宗門長老之子,身份不低,又看他們生性天真活潑,便知他們在宗門內十足受寵,因而行事無忌了些,倒也正常。談風月不似這陰魂般對人人都如此上心,事不關己地在旁搖著銀扇,淡聲勸他消氣,“畢竟他們藝高人膽大——”

……這是在勸他消氣還是在拱火呢?秦念久憤憤一甩黑傘,拿傘尖將一旁的樹葉打得嘩嘩作響,“藝高看不出來,我看他們主要是膽大!”

談風月被他這無能遷怒的舉動惹得悶悶輕笑,風涼地瞥著他挑眉道:“你不是與宗門人有殺身之仇,一向厭惡他們的麽。若真見他們出了事,不在旁偷著樂也就罷了,怎還憂心得動了肝火?”

“那能一樣嗎,好歹相識一場……”秦念久無語橫他,“哪像老祖你這般鐵石心腸……”

談風月心知他向來心軟且善,不過逗他罷了,又是一聲悶笑,執過了他的手,“是是。天尊消氣——我們去看燃燈節可好?”

“……啊?”秦念久先前不過隨口一提,哪真有那閑工夫岔回沁園賞燈,急忙反手拉他,“不去不去,來回一趟多費時費力啊,麻煩得很,我也沒真很想看——”

“不費時也不費力,亦不麻煩。”談風月但笑看他,遙遙一指城外的一座小山,“去那山巔處,即可看著了。”

……這老祖該不會是想說,站在山巔遠眺皇都燈火徹夜明,便能充作燃燈節了吧?秦念久嘴角一陣輕抽,幾度想勸他趁早回房歇了罷,三九還在談府中巴巴等著他們歸來呢……

又終還是不願拂了他的美意,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那便走吧。”

按沁園鎮上那洛姑娘的說法,燃燈節時鎮上漫天飛燈,繁燈伴雲映星河,風弄光影聚又散,是番少有的靜美之景……豈是皇都這滿城晃眼燈火可比擬的?

“是老祖你說上來便能看著燃燈節的啊,”秦念久輕輕磨牙,語帶威脅,“若沒看著——”

“是,能看著。”談風月笑著應他,“若沒看著,任憑天尊處罰。”

“……”秦念久不知想到了什麽旁的地方去,微惱地橫了他一眼,急急快走了兩步。

任山間夜露將衣擺沾得濕涼,他頭也不回地一路向談風月所指的方位走去,好似正蠻橫地提要求一般,碎碎復述著洛姑娘所言,“洛青荷說那燈節上所燃的飛燈,皆是用鎮上最好最輕薄的綢子作的罩子,上面繡著各類圖樣——山川之景、小貓撲蝶、雲遮月影、彩燕雙飛……”

……記得這般清楚,還嘴硬說自己並沒真想看呢。談風月嘴角噙著抹笑,稍落後他半步,慢慢隨他走著,每聽他提說一樣,便翻手將手指輕輕一勾。

掰著指頭一連說了好幾類圖樣,秦念久稍喘了口氣,“——少說每種都得來一盞吧?”

談風月仍是笑,“都有。”

心嗤這老祖自欺欺人的功夫真可謂一流,秦念久輕撇了撇嘴,自顧向山巔走去,強調道:“燈節上所燃的可是飛燈,能借火舌熱氣騰空翩飛的那種……嘖,山巔到了。”

這座小山並不太高,充其量只能算作座山嶺,他止步於山巔斷崖處,俯首望著皇都遍城燈火,似就在觸手可及處般,美則美矣,卻遠不及他心中燃燈節應有的綺麗——

又是輕輕一撇嘴,他望著那遍城火光,懶懶拖著長聲道:“老祖,我欲看的燃燈節在何處——?”

卻聽談風月在他身後道:“你回頭。”

“……”回頭便回頭,還能變出花來麽。秦念久滿不情願地依言轉回了頭,卻一霎詫然。

只見在他身後,有盞盞燃燈自談風月掌中接連幻化而出,翩飛而起,直至漫天——

當真如他所要求的那樣,山川之景、小貓撲蝶、雲遮月影、彩燕雙飛……一盞不落。火光自薄如蟬翼的綢罩中映透出來,將上面所繡的小景照得栩栩如生,播下一地虛影,又烘撐著燃燈盞盞隨風升空,近星攬月。

頭頂漫天燃燈,腳下遍城火光,秦念久恍惚好似正立於一片光明正中,怔望著談風月那雙滿盛著暖光的眼。

一片光明之中,談風月笑望著他,走近前來攬他,問他,“如何?”

“……”秦念久被他輕攬著,好半天方才回過神來,像是想笑,又硬要強裝出不滿地嗤他,“……凈會拿術法來充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