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旭日升起,燈火漸熄。皇都近郊處,園林中闊葉漱漱,拍落一地露水,爍爍折射著細碎晨光。

晨光暖照下,傅斷水負手站在院中,眉梢眼角皆透著冷厲,漠然看著正受罰的葉盡逐與葉雲停。

為顯清幽,小院內栽種著各樣異草,滿地遍鋪著白色的碎石,此刻又多了一張鋪滿紙墨的矮案,若不是案前正有兩人跪著受罰,這景象倒還挺有幾分雅致。

矮案置於身前,兩個葉姓少年一夜未眠,月白的薄衫已被夜露雜著汗水潤透了,涅涅貼著身子,教擡臂的動作都難覺爽利,兩人卻仍是大氣不敢出,只身姿端正地跪在一地碎石上,心無旁騖地抄著《妙莊法華經》。

張張翻過書頁,字字謄下經文,尖銳的碎石狠硌著雙膝,好似跪在兩團火焰上一般,痛得熱辣,實在難忍。正垂頭抄經的葉盡逐無聲地咧開嘴嘶了口氣,手上動作亦不由自主地放慢了幾分。

而下一秒,一道以靈氣攥成的藤枝便毫不留情地打在了他的手背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紅痕。

“不過是跪著抄經,便受不住了。”傅斷水冷冷揮散了手中的藤枝,“若現是在宗內,錯無大小,皆應受宗法三十二條,你們待如何?”

雖說誰也沒想到那國師會突然發難,但確實是他們莽撞在先……葉盡逐心中縱有不服,也不敢出聲替自己辯解,只顫顫把頭垂得更低了些,“……是。”

畢竟他們宗中的刑罰說是宗法三十二條,倒不如說是酷刑三十二例,與之相比,跪著罰抄簡直無異於隔靴搔癢了,還是老實些,知足常樂來得要好……

傅斷水看出了他心有不服,卻沒再加重罰他,只淡淡道:“你們行事魯莽有過錯,我管教無方亦有過錯。待此事了結、宗門長老查陣歸宗後,我自當會去堂中領罰。”

“……啊?”葉盡逐心中不服,不過是在怨那瘋瘋癲癲的國師罷了,並沒不服受罰,啞然擡頭看向傅斷水,“這怎麽行?!——”

……分明只是他們的過錯,怎還連累得大師兄也要受罰?葉雲停亦愧疚難當地咬了咬嘴唇,“大師兄——”

“無需多言,此事我自有定奪。”總歸他這回瞞著宗門攜弟子出行,就已有錯在先了,傅斷水平靜地打斷了他們未盡的話語,又掃了一眼他們手中停了的筆,“繼續。”

兩個小葉子卻都寫不下去了,結結巴巴地欲要勸他,“可……宗門那宗法……”

“……又不是師兄的錯……”

“……不說也無人知道呀……”

話音錯雜間,傅斷水不為所動地微垂下了眼,俯視著案上成摞的《妙莊法華經》,“每多說一句,便多抄一遍。”

“……”兩個小葉子一霎噤聲,不敢再多說了,卻仍是沒乖乖動筆,只望著他,眼中無聲流露幾分懇切、幾分焦急。

忽又聽得一道笑音斜插了進來,“——怎麽一大清早的,便這樣跪了一地?”

紀濯然腳步大方,踏著滿地白色碎石沙沙走近前來,看了看神情冷肅的傅斷水,又看了看惶惶跪在案前的兩個少年,半開玩笑地道:“無需行此大禮,快快起來吧。”

有傅斷水在旁,葉盡逐與葉雲停哪敢聽從他這越俎代庖的指示,誰也沒動作,只僵僵地看著自家大師兄。

傅斷水看了一眼紀濯然,又在他笑起來之前將目光挪開了去,涼涼解釋道:“他們二人行事魯莽,有違宗門律規,理應受罰。”

紀濯然見那兩個少年衣裳微濕,猜想他們該是已跪足了一夜,難免無奈地搖了搖頭,好言道:“這不已經罰過了麽?差不多便得了……這般為難人的,我還當這是在宮中呢。”

又笑他,“還道你們宗門罰人會有何出奇的招數,不想卻是抄經——真不知是宗門還是佛門。”

傅斷水依舊不看他,只抿唇不語。

嘆一聲真是難說動這人,紀濯然輕聲咳了咳,“是我……是本宮思慮不周,差他們伺機近身去一探國師,這才……若出了什麽事,應當錯在本宮才對。”

傅斷水終於正視向了他,口吻較往日更涼,眼中亦無甚溫度,“太子非我宗人,無需守我門規,自然罰不到太子身上。”

……好麽,原來還是氣他安排得有失妥當。紀濯然歉然地看了那兩個少年一眼,而後悶悶笑了起來,與傅斷水道:“你與我有私交,不也違規麽,怎麽這般嚴於律人寬於待己的——”

傅斷水微一垂眼,沒應他的話,看著他將闊袖一挽,屈尊俯身拉起了兩個少年,“好了好了,罰過便夠了,還是正事要緊。明夜又是宮宴,還需與那談秦兩位仙家討論一番接下來該如何動作呢。”

意在替這兩個少年解圍似的,他也不等傅斷水反應,便自顧拉著他們往院外走去,“事不宜遲,馬車已在外頭候著了,這啟程就去談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