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這趟來前未與談家人打過招呼,實屬突然到訪,傅斷水耳聽著紀濯然一路“免禮”、“免禮”地自偏門進了談府、跨入內院,便見著了正與談家人圍聚在一塊兒喝茶談天的談秦二人。

……不知是該說這二人性格熱情,還是該說他們與誰都恃著副自來熟的態度,這才短短數日,他們便已像融入了這談家一般,端的是其樂融融,不知道的還當他們本就是一家人——撇開原就性情隨和的談太傅與夫人不說,連那已老得不記事了的談家老太君都似是十分鐘意他們二人,單是在旁坐著聽他們閑聊,也面帶悅色,還總要執著他們的手不放。

傅斷水上無父母,旁無兄弟姊妹,親緣感十足淡薄,只多看了這熱絡的場面一眼便移開了視線,聽紀濯然上前去例行公事般地與他們問候寒暄。

……仍是那套“免禮”、“免禮”的說辭。

太子攜人來訪,定是有事要與那談秦二位相商。談太傅十分識趣地與太子簡單聊過兩句,便自覺攜夫人祖母退了下去,還帶走了隨侍在廳中的家仆。

直至門外的腳步聲漸遠了,紀濯然才笑望向談秦二人,也不急著與他們講起正事,而是先客套道:“二位在談府住得可還舒心?”

昨夜宴上虛驚一場,後又看了半夜燃燈,秦念久沒能好眠,懶懶捧著熱茶,倦倦打了個呵欠,“……賓至如歸。”

舒心,怎麽不舒心。於談風月就不消說了,這本就是他的老家,而於他而言,這談府也無一處不好的,就連飯菜都格外合他的胃口。

想起許久之前,在紅嶺客棧中那場沒能占得上風的鬥嘴,他轉臉看向了那站在傅斷水身後的葉盡逐,故作感慨地道:“——尤其是這談府裏的飯菜啊,嘖嘖,當真好味。怕是葉仙友也沒吃過這般好吃的……”

若放在往常,葉盡逐被他這般挑釁,早要跳起來反唇相譏了,奈何他被罰足了一夜,連站直身子都已吃力萬分了,哪還有力氣與他爭辯,只懨懨地點了點頭,“嗯……”

“……”沒得到預料中的回應,秦念久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眼,見他一臉倦怠之色,雙腿還幾不可聞地微微顫著,又見他身側的葉雲停也是如此,便知道他們該是沒能在傅斷水那個老古板的手下逃過一劫,眼中不禁流露出了幾分同情,“咳……”

“坐著說,坐著說。早聊完早回去歇著養養——”不用猜也知道他們這趟前來是為了商議如何對付國師一事,他站起身,繞過去將兩個小葉子按到了椅子上坐好,邊單刀直入地問他倆:“昨日沒來得及細問,你們湊近見過了那國師,可有發現他身上有何異常之處?”

葉盡逐原沒覺得受罰有何難過的,被他這麽狀似無意地一關懷,反而覺著有些委屈泛了上來,也不再處處想著要與他對嗆了,老實地搖了搖頭,話音悶悶地嘟囔,“……那病癆鬼突然發難,我嚇都嚇死了,哪還有心思去細看他……”

談風月本就對他沒多大指望,轉頭看向了正皺眉思索的葉雲停,“你呢,可發現了什麽?”

“唔……我也沒看太清……但……”葉雲停滿不確定地小聲道:“他抓著我們時,袖子垂落下了一截,我瞥見他手臂上……似是有許多未愈的圓瘢,像是爛瘡一般……”

當時情況危急,他只匆忙瞥過一眼,並沒看得太仔細,因而也不妄敢下斷言,只道:“想來或許是施過禁術後留在手臂上的咒印……”

若真是如此,也不過是再度證實了他們先前的猜測而已,稱不上是什麽新鮮發現……在場眾人皆是一陣沉默,各自陷入了沉思,其中葉盡逐尤甚。

一想到自己是怎麽白白受了一場驚嚇,還因此受了罰,他便氣不打一處來,憋著股悶氣苦苦將那場虛驚回顧了一遍,勢要從中找出些新線索來——

驀地,他“啊”了一聲,“對了!他抓著我時,有塊冰冰的東西硌了一下我的手腕……唔……好像是枚透紅的——呃……”

說不上來那是個什麽物件,他訥訥一卡殼,聽秦念久若有所思地接道:“……梅花琉璃墜?”

話音一落,除開談風月之外的數道目光都齊匯在了他身上,或是疑惑,或是不解,或是猜疑他為何會有這樣的猜測。

“……哈哈。”秦念久哪能說出宮不妄的事,掩飾性地幹幹笑了一聲,“我見皇都挺時興這個的,街上人人都戴,故而有此一猜……”

……就算是,那也不過是件戴於手上的飾品罷了,平平無奇。紀濯然費心安排了一番,叫兩個少年接近國師一探,卻只得到了這樣兩件無關痛癢的發現,不禁悄聲一嘆,看向了談秦二人,“二位所見呢?”

發現麽,肯定是有的,只不過……談風月不慌不忙地收起了銀扇,看著紀濯然道:“我們先前猜測國師正以百姓性命予人皇續命,相信太子殿下也略有耳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