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晚夏來臨之際,寶鸞已經懂得百姓的人情世故。

她扮了許多不同的人,學了許多無關緊要的事,這些事多數有關貧苦百姓,可能永遠不會和她有關,但她很慶幸,能夠體驗一二。

在長安,她永遠不會有這些經歷,沒有人會放任她做一個制衣坊的小學徒或繡坊的繡娘。

現在讓她獨自穿行鬧市,也不會再被人哄騙了去。就連班哥想再哄她說兩句動聽的土話,亦難上加難。自她明白婆娘的真正意思是什麽,再也沒有用過這個詞。

“公主起晚了,沒能親自采擷夜露,氣了一會,現下又好了,此刻正在湖上泛舟,高高興興地采蓮。”石小侯爺懷中滿揣蓮蓬,頗為狼狽。

班哥看著石小侯爺周身堆積的蓮葉:“這是第幾船?”

石小侯爺嘆氣:“已經滿載三葉扁舟,公主說,今日做蓮酥。”

班哥揶揄道:“誰讓你那日嘴賤,竟說慶春樓的蓮酥比府裏的好。”

石小侯爺大呼冤枉:“若知道那盤蓮酥出自公主之手,某絕不會逞一時口舌之樂。”

說話間,一支小舟停靠岸邊。

滿舟的粉芙蕖間,現出少女裊裊娜娜的身影。她漫不經心地撥弄粉蓮,風隨著步履,漸起清甜的蓮花香。一擡頭,發現樹蔭下的兩個人,快步向前,又很快停下來,恢復端莊的姿態。

石小侯爺頷首示敬,不等寶鸞反應,帶著侍女們迅速離去,走時不敢忘蓮蓬,一個不剩全搬走。

寶鸞微抿紅潤潤的唇,道:“我還沒開口,他怎麽就走了。”

“許是怕你再讓他去街頭賣蓮蓬。”班哥接過她手裏的蓮花,往金玉腰帶別,十足像個蓮花郎君。

寶鸞收回視線,看著班哥,一時有些忘神。

班哥嘴角浮現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用湃過井水的帕子替寶鸞擦臉擦手:“今日還做蓮酥嗎?”

寶鸞點點頭又搖搖頭,問他:“你又回來?”

“聽石六說,你要寫呈情信。”班哥撐起遮陽的牛皮傘,沒有牽她的手。

好一會,寶鸞才展開藏在袖中的手,仰頭看著他:“你是來阻止我的?”

“當然不是。”班哥為自己解釋,神情些許委屈:“難道我盡做些讓你不開心的事?”

寶鸞輕輕地快速地呢喃:“我又沒有這樣說。”

終究是底氣不足,莫名湧起一股子心虛,為了遮掩,立刻賭氣似加快步子。待走出傘下陰涼,被太陽一曬,汗流浹背,下意識又往傘下靠,頓時覺得好沒意思。

班哥覷一眼,想說些什麽又沒有說。

幾天後,公主府的信使快馬加鞭趕往長安。寶鸞明顯松快下來,每日搗鼓新的胭脂和吃食,臉上總是掛著笑,幾乎見人就笑,這種發自肺腑的快樂,令她看起來更加熠熠生輝。

夫人們受寵若驚,私下討論公主的次數比從前更多。

班哥回軍營前,破天荒地頭一回,寶鸞捧著吃食去找他。

新鮮出鍋的雪藕,配上一碟酸辣醬菜,一碗飄著荷花瓣的冰涼粉,一壺今晨的泉茶。班哥眼中笑意濃得化不開,嘴裏不停吃,吃得很慢,嚼好些下才舍得吞下。

食案設在高亭,亭中未置高足椅,寶鸞席地跪坐,目光隨意眺望亭下水天一色的綠林碧湖。幽深處有鳥聲和山泉聲,時而清晰時而縹緲地傳至耳中,好似動人樂曲。

她笑容自得,姿態高雅莊嚴,聲音卻歡快地像只小鳥:“等信到了長安,聖人的旨意下來,我便得三年自在。”

不需人回應,自顧自道:“聖人會允我信中所求,就算聖人不應,皇後也會應。我若為齊崇守節三年,齊家人樂見其成。”

公主願為死去的未婚夫守節三年,堪稱佳話。沒有人能指責一個立志當節婦的公主。

班哥靜靜地傾聽,好似有無窮耐心。

寶鸞輕聲說:“謝謝你。”

“謝我什麽?”班哥含笑問她。

寶鸞卻不肯再開口,往他碗裏夾了幾塊醬菜,待用膳完畢,又遞上一杯茶。如此殷勤一回,算是謝禮了。

她梨渦甜甜近在眼前,班哥心癢癢,嘗試的口吻半哄半勸,極為小心:“好小善,你抱我一抱?”

寶鸞早就習慣他突如其來的不正經,拋個白眼,示意他看一看亭外明亮的天空,蘸水在案上寫下兩個字:知恥。

班哥隨後挨著她的字寫下:不如力行。

又寫:夜可行否?

寶鸞寫:否,否,否!晝夜皆否!

班哥起身跪坐到她身邊,靠過去道:“晝夜皆否,何時可允?卿為他人做節婦,可知我心日夜難耐?”

寶鸞立刻道:“待你死了,我為你尋十個八個節婦,再燒九十九個紙人,日夜皆可風流。”

班哥恨得牙癢癢,迅速往她耳下啄了啄。

水過無痕的輕吻,寶鸞忽然心砰砰猛跳,臉頰和耳朵瞬時紅透,揚手一巴掌扇過去:“尊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