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朝陽殿的破敗紅垣在黑夜中影影綽綽,垣下枯草叢生,寶鸞伏著腰從破洞爬進去。

混著泥土的雪沾到她的鼻尖,衫子和絹裙像是在地上滾過一樣,她艱難地撐起來,手掌被雪凍得通紅。

寶鸞呼呼吹出白氣,一身狼狽,神情卻眉飛色舞,一雙清澈的杏眼飽含期待。

垣下有人等她多時,見洞裏鉆出一個腦袋時,便跑了過來。班哥扶起寶鸞,替她拍掉滿頭的枯草和臉上的白雪,手臂邊挽著的大氅披到她肩上,密不透風將她罩牢。

他的手在大氅下,輕輕地將她凍得冰冷的手掌貼到自己懷中,滾燙的體溫替她暖手。寶鸞擡起眸子,夜幕中少年的身影似一座大山將冬風從她面前隔開,他緘默引她往前去,穩健地在雪裏踩出一個又一個腳印。

她亦步亦趨踩著他的腳印,向寢堂前行,心中升起一縷快活。這種別樣的快樂並非是夜宴上虛無縹緲轉瞬即逝的幻影,而是實實在在她一伸手就能觸到的踏實和安心。

寶鸞手指蜷縮,指尖下少年的衣袍薄薄一件,她忍不住撓了撓他,一張嘴就吐出串串白氣:“冷不冷?”

班哥咳了聲:“不冷。”

寶鸞往他身側挨得更近,好讓他少些寒冷,道:“還以為你一直和我阿娘待在一起,怎麽出來了?”

“之前確實一直在屋裏待著,見殿下遲遲未來,心裏擔心,所以出來看一看,正巧撞上。”

“阿娘今日還好嗎?”

“挺好的。”

“送食的人有沒有懷疑?”

“殿下放心,我拿了她們的把柄,她們不敢懷疑。”

寶鸞輕聲喟嘆:“真是人不可貌相。”

班哥不解:“殿下為何這樣說?”

寶鸞拍拍他的肚子,打趣:“瞧你長得一表人才,誰能想到滿肚子壞水呢,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一鳴驚人。”

班哥聲音低沉:“滿肚子壞水嗎?”

寶鸞怕他沮喪,連忙斂笑,認真道:“我說笑呢,你別往心裏去。你這樣很好,我沒想到的事,你都替我周全了,沒有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如今我已經不想放你出宮,要是你能一直在我身邊就好了。”

班哥側頭看她,黑亮的眼比夜星更為閃耀奪目:“那我便不出宮了。”

寶鸞抿笑,還是那句話:“你想做宦官呀?”

班哥彎了下嘴角,搖搖頭,足下步伐行得更慢。

從垣下破洞至趙妃的寢堂,要行一刻鐘的功夫,下了雪,費的時間就更長。好在庭院內無人巡邏,兩個人慢悠悠地在雪地裏走,倒也不急。

寶鸞道:“對了,忘記告訴你,我已寫信告知趙家留意族裏走失的孩子,外祖父回了信後一直沒有下文。還好有你提醒,我找了姑姑幫忙,有姑姑在,若你真是趙家走失的孩子,她定能讓你歸家認祖。”

班哥余光瞥去,小公主的善心和她的笑容一樣天真,透著幾分不諳世事的稚氣。他拘謹地撇開視線,眸中所觸,黑夜茫茫,深不見底。

陰冷寒濕的寢屋早已煥然一新,屋內升起暖香,整潔的幾榻上疊滿厚實棉被。

趙妃在長案後盤坐,她的懷裏沒有再抱枕頭,烏發梳得順滑,一絲不苟盤在腦後。若是不看她那雙兩眼無神的眼睛,定會以為這是一位羞怯的貴婦人。

寶鸞驚異,雖然來了幾次,但她不敢靠近趙妃,怕驚擾趙妃惹她癲狂,以至於每次來的時候,她有心替趙妃整理面容卻又顧前顧後,直至今日才看清趙妃蓬松烏發下的那張臉。

玉骨冰肌,白皙細膩,美得令人心顫。

寶鸞問班哥:“是你替阿娘梳的發嗎?”

班哥道:“是我自作主張,殿下莫要生氣。”

寶鸞怎會生氣?她想靠近趙妃卻不能,班哥代替她為趙妃梳了發,她高興都來不及。

寶鸞毫不吝嗇自己的誇贊:“梳得很好,瞧不出來,你竟還會這個。”

班哥道:“原先不會,見傅姆替殿下梳發,瞧了幾次,也就學會了。”

寶鸞這才看清趙妃的發髻樣式,是她平日閑賴在屋裏最喜歡梳的那種。她往前走近,趙妃擡起頭,一臉恍惚的神情撞進她眼中,無情無緒,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寶鸞心中一刺,往後退半步。

班哥的身影擦身而過,和寶鸞不同,他的腳步沒有任何遲疑,徑直來到趙妃身邊,與趙妃同坐。

案上擺著尚未用完的吃食,趙妃毫無防備地接受了班哥的喂食。

她乖順安靜地像是變了一個人,根本就不是寶鸞記憶裏那個只要有人靠近就會發狂嘶吼打罵的母親。

寶鸞心中震驚,看著前方的趙妃和班哥,久久未能回神。

趙妃用完吃食,忽然朝班哥伸出手。

寶鸞猛地清醒過來,飛過去就要拽開班哥:“小心!”

班哥困惑不解:“殿下?”

寶鸞試圖拽離班哥的動作僵滯,趙妃的手落在班哥身上,卻不是她想象中掐人的姿勢,恰恰相反,趙妃溫柔地抱住班哥,仿佛他是那只時常抱在懷裏的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