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劉昊被太後叫過去的時候, 心裏正打鼓,不知太後尋他作甚。

往頭兩年,劉昊和太後幾乎勢成水火, 他在正始帝面前雖是個得勢的,到底不敢跟太後太過別苗頭。瞧著陛下和太後發怒的時候雷霆萬鈞,可要是有誰沖撞了太後,陛下那才真真叫做暴戾如雷,狠下死手。

因著這一二年間,太後和陛下的關系緩和下來, 他這個做奴婢的當然得緊跟著, 這來來回回,他跑太後宮中的次數就多了起來。多數是被太後叫過去問問陛下的情況,偶爾再是訓斥,倒也習以為常。

今日這回,劉昊這腳還沒走到太後宮中,就已經將太後娘娘的意思猜得差不離了。

果不其然, 劉昊入得宮門, 就聽到太後在問, “前些時日,哀家記得清河王入了宮來, 可是發生了什麽?”

要說太後全然不知, 那定不可能。

讓劉昊來, 不過是問他嘴裏的話, 瞧瞧究竟是怎麽回事。

劉昊欠身,看著氣定神閑, 實則嘴巴發苦, “陛下強命莫尚書殺了清河王。”

他在太後面前, 是不會多嘴,但也有問必答。

太後已經猜到了清河王是被正始帝所殺,可是沒想到劉昊卻是給出了另一道說辭,讓人大吃一驚。太後緊蹙眉頭,一雙眼眸盯著劉昊,嚴厲地說道:“莫驚春克制謹慎,別說是這等踐踏律法的事情,便是讓他多做點出格的,那也幾乎不可能。

“他怎可能殺了清河王?”

太後這言下之意,怕不是在問隱情。

劉昊幹巴巴地說道:“陛下強按著莫尚書的手殺了清河王。”

瞧瞧,劉昊只是多添加了幾個字,便讓整個句子跟之前截然不同。

太後的心頭一跳,纖長漂亮的手指掐入手帕裏,困惑地說道:“劉昊,你可莫要糊弄哀家,陛下好端端的,讓莫驚春做這等惡行是為何?”

好說,這也是劉昊心中困惑。

陛下尋常發瘋是發瘋不到夫子身上去的,可這一回倒好,將莫驚春氣得夠嗆,兩人間莫說是冷戰,至少氣氛是極其尷尬。而劉昊身為正始帝的“幫兇”,此刻竟是不能跟從前一樣和莫驚春說說好話,只能尷尬地徘徊在兩者間。

正始帝最近的情緒稍顯暴躁,劉昊就是害怕陛下冷不丁一個失控,再來一回,那可真要玩命。

太後見劉昊支支吾吾給不出個說法,登時緊蹙眉頭,眼波裏透著惱怒,“皇帝尋常便說身旁不要放人,結果現在倒好,跟前就只剩了你一個。哀家問你,你倒是三棍子打不出個悶屁,要你何用?”

“母後,孩兒身旁也就這麽個得用的,您將他叫了過來,豈不是讓這身旁連一人都沒得可用?”正始帝的聲音由遠及近,悠然從門外飄了進來。

德百正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不敢擡頭。

太後瞪了眼身披冠冕來宮的正始帝,長長的指甲按在衣襟上,捂著心口說道:“哀家總有一日要給皇帝嚇死。”當然氣死也是有可能的

正始帝朗聲笑道:“母後這話可說不得,孩兒還盼著您能長長久久呢!”

太後被正始帝的話逗得笑了起來,到底沒再跟之前那樣郁郁,嘆聲說道:“長長久久豈不是要成了老妖婆?該是什麽歲數,那就什麽歲數得了。皇帝卻是來跟我說說,劉昊說的那事,究竟是怎麽回事?”

她再不喜皇帝和莫驚春的廝混,也聽得出來此事跟莫驚春沒關系。

根源還是出在正始帝身上。

正始帝黑沉的眸子透著笑意,興味盎然地說道:“母後什麽時候對夫子這麽感興趣了?可惜這幾日夫子生寡人的氣,可是不願入宮來。”

帝王這話聽著是帶氣,可太後卻沒從帝王身上看出多少怨懟來。

更像是……一種歡愉喜悅的口吻。

太後險些以為自個兒辨認錯,有些奇怪地說道:“哀家瞧著,皇帝可是半點沒有不高興的樣子,難不成……”

正始帝:“寡人只是想讓夫子親手報仇罷了。”他幹脆地說道。

太後這下,倒是真的有點火氣,“那有千百種辦法,你何必偏偏用這招?”

正始帝平靜地說道:“便是有千百種辦法,寡人便偏生要用這招。”漆黑的眼眸緩緩擡起,深邃異常,仿佛透著幽冥恐怖的暗色,“母後,如果一人身負缺陷,那該如何?”

這前後的對話,異常不同。

太後似有所感,蹙眉說道:“皇帝想說什麽?”

正始帝沖著太後攤開一只手,露出根骨分明的手指,蒼白的手指透著冷意,看著矜貴驕奢,殊不知這只手可以輕而易舉地掐斷骨骼,斷絕生機。

“寡人這只手,可以牽住夫子,也可以牽住劉昊,但任是誰,都沒有夫子來得契合,母後知道是為什麽嗎?”

太後何其聰明,在正始帝這句話落下,她的臉色微變,盯著皇帝的手指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