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莫驚春低頭取出手帕, 擦著公冶啟手指的血汙,只是有的時間太久,還是留下擦不去的痕跡。

“陛下何苦用這樣的法子磨礪自己?”

莫驚春嘆了口氣。

他也不管公冶啟能不能聽到, 繼續說道:“這法子看似有用, 卻過於極端。不管是劉昊,還是柳存劍那幾個其實都看出來了,卻只是不敢勸。若是您熬不過去, 徹底陷在瘋疾裏,那該如何?”

明明滅滅的燭光下,帝王的輪廓都被暗影塗得模糊, 幾近與黑暗交融。

“家國天下, 太後,黎民百姓……這些, 您難道願意拱手讓給旁人,任由他們上位嗎?”莫驚春的語氣難得犀利嘲諷, “治國手腕不如您, 才問學識不如您, 目光長遠不如您,讓這樣的蠢物占據皇位, 即便只有寥寥數年, 難道您忍得?”

莫驚春擡眸, 冰冷的目光注視著公冶啟, “您忍得, 臣卻忍不得!”

“哢嚓——”

公冶啟活活捏碎了木椅扶手。

被莫驚春扶住的那只手指沒動,另一只手卻不知何時暴起, 以至於各種木屑紛飛, 紮根入骨。暴躁兇殘的目光長久凝視著莫驚春, 良久,公冶啟捂著額頭,“本就痛得要命,夫子忒多話,說得我更痛了。”

莫驚春抿唇,他還想大罵帝王呢。

他見公冶啟總算勉強掙紮出一絲清明,忽而起身,擠著桌椅的邊緣坐了進去。即便宮裏的靠椅慣常做得寬大,可是要擠進去兩個成年男子卻是慌得很,莫驚春也只是勉強因著破裂的扶手而可以靠在邊上罷了。

只是距離近了,公冶啟便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味道。

那醺濃甜香實在是不要命地鉆進他的五臟六腑,讓公冶啟不自覺地吞咽了一下,仿佛也將幾乎爬出來的深沉欲念活生生吞了進去。

莫驚春目不斜視地說道:“陛下,尾巴兩日後便要消失了。”

忍痛忍到嘴角流血的公冶啟低低笑道:“夫子是在可憐寡人?”輕柔的話裏似乎帶有壓抑的逼仄狂躁。

莫驚春:“陛下有什麽值得可憐的地方嗎?您是天下之主,一切權勢盡在您的手裏,若是去可憐您,我還不如去可憐之前的雍州百姓。

“可沒什麽比活不下去還要倒黴透頂的事情。”

公冶啟直勾勾地看著莫驚春,像是在打量、又像是在逡巡般盯著他,好半晌,一個沉重的大腦袋就壓了過來,砸在莫驚春的脖頸處,炙熱狂躁的吐息壓在他的肩頭,沉沉地吸入。

“夫子,你的毛病,就是太過心軟。”

帝王一邊暗啞地笑著,一邊確實毫不猶豫地撩開常服鉆了進去,一把抓住那沉睡的兔尾把玩揉捏。

或重或輕的力道,公冶啟壓根控制不了。

莫驚春坐著。

他或許可以不來,也或許可以不進,只是殿外劉昊焦急的話語仿佛印在他的心頭。

——“陛下是知道的,可是這般劍走偏鋒的法子若是得用,朝野天下就無需一個時常有可能瘋癲的帝王,黎民百姓就無需面對一個殘忍狂躁的暴君,這一切的得失,陛下早就心中有數。”

——“可若是熬不過去呢?”

——“陛下留有後手,若是……兩日內,柳長寧的宿衛便會闖入長樂宮,同時自皇陵接來廢人公冶明。”

劉昊朝著莫驚春跪拜下去,還未成形就忙被莫驚春攙住。劉昊既輕又快地說道:“柳家上下都是皇室的一把刀,只遵君令。”

所以公冶啟命柳長寧在兩日後殺了他,便是毫不留任何余地。

外頭宿衛確實是拱衛著這座殿宇,卻也看守著這座殿宇,更是與其中囚困的兇獸四目相對。

怨不得劉昊會如此緊張。

也怨不得……柳存劍並不與他兄長一道。

莫驚春道:“先帝諸子裏,您為何獨獨選擇了公冶明?”

先前的大皇子已經被廢棄,雖不曾剝奪公冶的姓氏,卻也人人可以稱呼。

滾燙濃烈的氣息撲在莫驚春裸露的皮膚上,驚得尾巴毛顫抖了兩下。於是,公冶啟也輕笑起來,將那白團揉了個滿懷。而至於身體相接的時候,方才能感覺到莫驚春身軀細細密密的顫抖,伴隨著帝王每一次揉捏褻玩,都有反應。

“公冶明……算是那幾個裏頭,還算得上,清醒的一個人。曉得外戚的危險,也知道如何平衡各處。就是他的性格,太過優柔寡斷,由他當皇帝……如你父兄那幾個常年在外征戰的,就免不了腹背受敵,被文官攻訐……他撐不住的……異族怕是會卷土重來。”公冶啟每一個字每一句都說得很慢,似乎那就花費了他全部的力氣。

大滴大滴的汗水從額頭滾下來。

“就是之後如何服眾,那就是他的事情了……至少,也比其他幾個上位來得好。”

莫驚春一聲悶哼,下意識身體往外傾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