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事實上,嬴衍眼下的那些擔心和考慮都可算得上是多余,小魚是早產,又在娘胎裏險些被折騰得沒命,因而初生時較為虛弱,宮人穩婆們衣不解帶地照顧了十來天,甚至隔殿燒起了地龍確保室中溫度,小家夥才漸漸平穩下來,聲音一日比一日響亮。

即雖是個女兒,嬴衍對這個孩子的寵愛只增不減,不僅下令群臣百官加官一級,大赦天下,更放了百官三天假。

因為得公主而大赦天下,又是加冠又是休沐的,這在歷朝歷代都是絕無僅有之事。考慮到皇帝陛下初為人父的喜悅,大臣們也都難得的體貼了一把,沒有發出雜音。嬴衍得以有更多的時間守在寢殿裏陪伴妻女。

岑櫻的狀況不算好。她原本身子算健壯的,在村裏時連著走一天的山路也不見累,卻在懷著小魚時幾經波折,眼下又是動了胎氣早產生女,產後幾乎下不了床,好在到底年輕底子好,在榻上修養了十余日才漸漸恢復了。

這十余日,嬴衍便和宮人們一起照顧她們母女,一得了空閑便來陪她,親侍湯藥。偶爾,還要替肚子脹氣的小魚排氣拍奶嗝,常被她吐出的奶漬弄臟冠服。

他素來喜潔,本該是厭惡的,然而小魚是他的親骨肉,縱使還沒有長開依舊是紅紅皺皺的一團,在他眼中卻可愛得緊,每日樂此不疲,一旦得空絕不假手他人,就連坐月子的岑櫻都不及他照看得多。

平素在外人之前生殺予奪說一不二的皇帝陛下在女兒面前竟是這幅尊容,宮人們暗地裏都笑得合不攏嘴。岑櫻本還擔心他會不喜女兒,見此才稍稍放了心。

夜裏岑櫻輾轉反側他便也跟著忙上忙下,常常是熬得眼睛裏遍布血絲,第二日還要強打起精神去上朝。岑櫻看在眼裏,漸漸的也有些動容,兩人的氣氛倒比從前好了許多。

三月廿七,就在她生辰即將來臨之際,柔然的使團抵京了。

嬴衍在含元殿設宴款待了嶽父。他仍做漢人服飾打扮,朱紅官袍掩去了無法打直的右腿,衣冠磊落,風儀峻整,恭敬地立在金階之下行柔然的禮節:

“下臣拜見大魏皇帝陛下。”

音色在寬闊的大殿內泠泠回響,有若金玉相鳴,霎時便將眾人目光吸引過來。

去年參加女兒大婚典禮時他是易了容的,因而朝臣們眼下方是第一次見到他真容,不少老臣都倒抽一口冷氣,驚惶相視。

眼前這個柔然使者,怎麽那麽像當年暴薨的長平侯謝雲懌?

禦座上的天子面上卻是古井無波,擡手示意免禮:“貴使遠道而來,不必多禮,可先在宮中暫住,隨後,我們再商議回禮之事。”。

徽猷殿中,岑櫻聽說父親來了,心神不定地從白日捱到了黃昏。

“阿爹!”

遠遠瞧見丈夫和父親的身影出現在回廊盡頭,身後還跟著周沐。她疾步朝他們走了過去,杏眼淚光盈盈,依賴地打量著父親。

阿爹還是沒有什麽變化,只氣色倒要好上許多。分明他走了還不到一年,她卻覺得已經過了很久很久。

岑治亦打量了女兒一晌,擡手比了比:“像是長高了些。”

她撲哧笑出聲來:“我都要十八歲了,還長高啊。”

又問他:“阿爹,阿兄怎麽沒來?”

岑治涼涼斜女兒一眼,仿佛又是清溪村中那個二五不著調的教書先生:“他公務繁忙,一時走不開。不過也是給他外甥女備了禮物的,你還擔心缺了她的不成?”

“那讓我看看,阿兄給了小魚什麽禮物?”

岑櫻親昵地挽著父親,往殿裏去。

進到殿中後,岑櫻先帶父親去看了新生的女兒,小魚才吃了奶,正躺在搖籃裏安靜地睡著,原先皺巴巴的小臉已經舒展了一些,皮膚白如玉曜,瞧上去十分可愛。

岑治愛憐地打量外孫女許久,突生感慨:“倒比你小時候安靜許多,你像小魚這麽大的時候,可沒少折騰你老爹我。”

“哪有!”岑櫻不信,“哥哥說我小時候最乖了!”

“那是他騙你呢,難道在你面前還說你壞話?”

父女倆立在小魚的搖籃前說說笑笑,唯把女婿徒弟晾在身後。

周沐下意識瞥了眼天子神情。他面上掛著淡淡的笑,並無從前的陰沉不快。

夜裏,嬴衍在徽猷殿的後殿中設宴款待遠道而來的泰山大人,連自岑櫻有孕後便遷之別室的阿黃也放了出來。

三杯兩盞入腹,岑治有些微醺,竟開始抱著阿黃訴起衷腸來,眼淚流得嘩嘩的,場面心酸又滑稽。到最後,阿黃也嫌棄地跑開了,跑到岑櫻身邊吧嗒吧嗒吃她剔好的牛肉。

周沐笑:“老師像是醉了,還請陛下賞臣一個恩典,扶老師下去休息。”

“誰說我醉了?我酒量可好得很呐!”岑治不服氣地揮拳輕攘徒弟一拳,又朝女兒晃了晃杯子,“來,阿黃再陪雲懌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