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暮春三月,洛陽草長。在這花樹如錦的時節,岑櫻送薛姮離開洛陽。

薛姮執意要走,她留不住,只得讓白薇多配了幾個女侍衛給她,護衛左右。

前時父兄走的那一回她就沒能去送他們,這次好友要走,自然是依依不舍,一直將她送到了洛陽東郊。

薛姮十分過意不去:“就送到這裏吧。”

“你有了身孕,不宜過多勞累的,讓你為我擔心已讓我十分過意不去,倘若再因我而發生什麽不好的事,你讓我如何能安心離開?”

最晚還有兩個月,她肚子裏的小魚就要降生了。原本,薛姮也想等到小魚出生後再走,但薛崇已死,她也沒有理由再在這座曾給她帶來無盡苦痛與噩夢的城市裏待下去。

且陛下身邊的梁大監告訴她,已經查到了她的身世。她生母是當初的宮人,已在當年就死去,父親則是宮中的一名侍衛,後來投軍,也死了,家中只剩下外祖。

老人家年事已高,身體又不太好,怕是熬不過這一陣了。這才決定在此時離開,趕著過去相認。

岑櫻依依不舍地攥著她衣袖:“那你要答應我,你要好好的,好好活,不許、不許再做傻事了……”

雖然快要做母親,她那愛哭的毛病還是沒改,雙淚顆顆如晶瑩的露珠滴落在衣襟上。

薛姮一時也有些傷感,紅著眼用力地頷首:“我會的。”

“我這次,本就是去找我的家人。你放心,等我見到了外祖,一定會回來看你和小魚的……”

“櫻櫻,你和小魚,也一定要好好的啊……”

二人執手流著淚又說了好一會子的話,眼看天色不早,薛姮不得不忍痛和好友告別。

最終,岑櫻立於春風中看著馬車在楊柳朝煙裏遠去,郁郁立了良久。

青芝怕她久站勞累,忙上前說:“殿下,我們回去吧。”

自去年八月發現有孕,到如今已快過去七個月了,她的肚子變得很大,圓鼓鼓的,像揣著一個圓圓的球。

嬴衍原本不欲放她出來,這個孩子能存活下來實屬不易,他萬分緊張,但終究抵不過岑櫻一連多日的冷臉,加之太醫也說婦人孕後要適當走動生產才會順利,也就勉強同意。

岑櫻失神地點點頭,仍紅著眼,被青芝扶著向停在長亭邊的馬車走去。

嬴衍正在馬車裏批奏章,見她上車,忙起身來扶,隨口問:“走了?”

她要來送,他放心不下,便只好跟來。但他同薛姮實在沒什麽別可道,便只在馬車裏等妻子。

她沒理,郁郁寡歡地坐下,手裏還擎著薛姮臨去時贈她的一頂虎皮帽,那是給未出世的小魚的禮物。

他又接過帽子,自顧找話:“這帽子給小魚戴正好,是薛姮的贈禮嗎?”

她還是不肯理他,被他問得煩了,索性把臉轉向一邊了。

她可還沒有忘記,他當日故意放走姮姮,只為借她判定薛崇反叛的事!

不過嬴衍早已習慣,又追過去,笑著問:“櫻櫻是不是忘了,還有東西沒給我?”

許是因為疑惑,這回她終於肯看他:“什麽?”

嬴衍便掏出那塊繡著罐子和櫻花、已被洗得發白的舊帕給她看:“我的帕子,已經舊得不能再用了。”

去年的這時候,她正在替他繡一塊新帕子,圖案是輕嗅櫻花的猞猁。

可惜帕子還沒有繡好,她就丟下他和她爹走了,而後這一年間,兩個人一直在爭吵與和好之中反反復復,直至今天她也沒再接著繡下去。

此時聽他一說,岑櫻倒也記起來此事,低低地道:“你不是嫌棄我的東西嗎?”

她也沒有忘記,那被他扔掉的槐花糕和被他燒掉的帕子。

嬴衍神情頓僵,擎著那頂虎頭帽子竟可以說得上是手足無措。岑櫻忽而覺得他有些可憐,心下也覺無趣:“罷了,等小魚出生後再說吧。”

她默認了小魚這個由他所取的孩子小名,且言語已有幾分松和,嬴衍長松一口氣,連說了幾個“好”字,喜不自禁。

岑櫻卻是滿腹心事。

爹爹就要回來了,她不想被爹爹看出來她是不開心的。況且太醫也說生氣對孩子不好,已經過去這麽久了,他也有悔過的跡象,那麽,她要原諒他麽?

回去的路上卻遇見封衡,他單人快馬,滿面焦急不掩,既與聖駕撞上,又忙下來見禮。

嬴衍推開車窗,言簡意賅地丟下兩字:“走了。”

車下跪著的封衡霎時臉紅如燒。

他便笑了,語聲嫌棄:“沒出息。”

車馬啟程,往城中迤迤然駛去。封衡同青梧策馬護送在旁。

時值暮春,官道上處處都是出來踏青的車馬遊人。來時為不擾民,嬴衍命部下將車馬偽裝成客商的馬車,一路行來,倒也不算惹眼。

車內,他一直溫聲問著她近來是否有何不適,岑櫻有些困頓,倚在他懷中偶或答他兩聲,不鹹不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