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那帕子向上微折著,恰巧露了帕上繡著的半枝櫻花,是蘇繡的針法,以戧針和擻和針一點一點繡出暈染的顏色。
這針法正是薛姮手把手教給岑櫻的,她神色微怔,看著那青絹上泄出的一點嫩粉,視野模糊成蒼白,腦中亦是空白一片。
嬴衍沒料到這帕子會從袖中掉出來,又恰巧被薛姮撞見。他與這位未婚妻並不相熟,不知她的為人,但他和岑櫻的事自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是以一句解釋也沒有,俯身拾過了帕子,抽身離開。
直至他走出了很遠,薛姮還跪在地上,夏日衣裳單薄,石板的堅硬與陰涼都透過布料滲入肌膚來,她卻渾然不覺。
原來,櫻櫻說的那個夫君、“悶罐兒”,竟是……
眼眶突然酸澀欲裂,幾滴眼淚滴在石板上,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和殿下是從小的婚約,也許他不會相信,她從很小的時候就喜歡他了。聽聞他喜歡弈棋,她便苦心鉆研棋藝。聽聞他喜歡藝文,她便自幼苦讀書文,只為將來能多和他談論幾句而已。
她一直都在為了成為他的妻子而努力,哪怕她也很早就知曉,他們之間沒有可能。在她被名義上的長兄玷汙的時候,在家族與東宮交惡的時候,在身世大白、知曉她不過是個可笑的贗品的時候,在她明白殿下並不喜歡她的時候……
但她都還自欺欺人地存了一絲幻想,幻想著他會履行婚姻,幻想可以嫁給他,逃離那個宛如噩夢的家。
直至方才看見了那方帕子,她才知曉是真的不可能了。
殿下他有喜歡的人。
他連自己精心做的香囊看也沒看,直接扔給了下人,卻和櫻櫻兩心相悅,大費周折地來公主府,也許也只是為了見她一面……
薛姮搭著白蔻的手站起身來,心下寂如死灰,想起那些夜裏岑櫻懷著甜蜜的笑和她說起“夫君”的事,一時又如刀割。
她並不怨恨櫻櫻,白白占了她十六年身份,這婚約還回去也是應該的。
她只是突然有些難過,做了那麽多年的夢,終於也都碎成了齏粉。從今以後,更是連做夢的權利也沒有了……
調整好臉上的情緒,回到湖心亭裏,岑櫻已經回來了。
見薛姮回來,她有些緊張地起身:“姮姮,你回來了。”
“你去哪裏了,我找了你好久都沒找到。”
方才她是和悶罐兒從相反的方向走了,也就剛好錯開了和薛姮相見的機會。
又有些做賊似的心虛——她知道姮姮不像她這鄉下來的野丫頭,姮姮知書達理,是真正的大家閨秀,一定不會贊同她方才和悶罐兒私下裏見面的事,便有些畏懼被她瞧出。
薛姮靜靜看著少女略有些閃躲的眼眸,溫柔一笑,並沒有揭穿她:“我也在園子裏找櫻櫻呢,也許是我們剛好錯過。”
兩個人都避開了再談論方才的事,不一會兒,高陽公主那邊也派了仆婦來,將二人重新迎入房中。
這日,直至日薄西山,二人方才從公主府離去。
高陽公主的確是個很慈愛的長輩,對岑櫻體貼關懷無微不至。但畢竟是第一回 見面,岑櫻不好直接問她有關阿爹的事,只得依依不舍地離開。
高陽公主身為長輩,卻堅持親來相送,一直目送著二人的馬車駛離裏巷才回了府邸。
“您方才和太子說了什麽?”
封衡扶著母親回到正房裏,好奇地問。
“沒什麽。”高陽公主神色淡淡,“只是讓他去找當年的一個人罷了。”
“太子喜歡櫻櫻?”高陽公主又笑著問。
“應該吧。”封衡道。想起那坐在大槐樹上於繁花如雪間回眸一笑的少女,眸子裏不禁也添了一縷笑意,“兒子還從未見過殿下他對哪個女子如此上心過。”
“母親,聖人會給殿下和縣主賜婚嗎?”
高陽公主臉上的笑意微微凝滯。
皇兄是什麽樣的人她這個做妹妹的一清二楚,只要是他想要的,不擇手段也要得到。他連自己的親妹妹也不放過,何況是外甥女?
阿姊到死也沒能擺脫他,她又豈能讓櫻櫻再落到他手裏。可櫻櫻長得和她的母親那樣相似,要想他放棄……
除非,是叫他以為,櫻櫻是他的親生女兒。
*
車駕轆轆駛回了定國公府所在的清化坊,還未至公府,便有管事火急火燎地趕來,對薛姮道:“小娘子,您可算回來了。宮中來了旨意,正要您接旨呢。”
“我?”薛姮撩開車簾,迷惘極了。
她已不是永安縣主,而岑櫻聖眷正濃,宮中怎會有旨意給她呢?
“來不及細說了。”管事一拍大腿,急切地道,“您快些和小的回去吧。還有縣主,也一起回去。”
他催促著二人回了公府,公府正門裏,果然已立了一名紫衣宦官,身側立著三五個小宦官,手持拂塵,正與定國公及世子薛崇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