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次日,嬴衍與前來接迎的部下會合,啟程返京。

負責護送的是叱雲月與薛崇。而約莫在他出發的十日後,薛鳴才護送岑櫻離開。

他將周興放了回去,卻把岑治另以囚車關著,也一並帶上了路。每每岑櫻問起,便言他有拐賣之嫌疑,必得入京面見定國公再做定奪。

對方位高權重,為了父親的安危,岑櫻也不得不低頭。

薛鳴待她很好,衣食一應照料得體貼入微,又特意在集市上買了一只大秦貓,叫她養著解悶。

那貓兒通體雪白,只有兩只眼是藍色的,遠望若團雲一般,故而取名“雲團”。

行車途中他也常來看她,與她說話逗趣,仿佛她真是他妹妹。

與此對應的,那在雲台見過的薛崇卻是一次也未露面。岑櫻有次忍不住問:“世子怎麽不見?”

薛鳴不悅地在她額上敲了一下:“叫長兄。”

岑櫻壯著膽子力爭:“您不是說,身世一事要等面見國公後才知曉麽?倘若民女不是,豈不是白白辱沒了世子的身份。”

她不喜歡現在的日子,雖然錦衣玉食,然一舉一動皆被約束監視。便寄希望於薛家弄錯,幻想將來還能回到村中。

“這倒也是。”

薛鳴摸摸下巴。瞥眼瞧見她頸口墜著的紅繩,涼涼地道:“這玉佩看你日日帶著,想必,也是你那夫婿送的?是定情之禮?”

岑櫻抱著貓兒,傷懷地搖首:“他不是我夫婿了,我推了他,他不會原諒我的……”

小娘子眼眸紅紅,若兔子一般,看得薛鳴也有些不忍了,安慰她:“事急從權,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嘛。百善孝為先,你夫婿既是讀書人,明書知禮,會原諒你的。”

真的嗎?

岑櫻黯然垂下眼眸。已經過去半個月了,她仍是不敢回想那夜的點點滴滴。那麽危急的情況她卻推他去死,他當時會有多恨她,她想也不敢想。

她悶悶不語。見薛鳴態度親和,鼓起勇氣又問:“我想見見我爹……”

“他一個人販子有什麽好見的?你現在是我的妹妹。”薛鳴不同意。

“你都不讓我見他,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騙我?”岑櫻賭氣說道,“如果真是騙我,那我為什麽要和你們去京城?你總得讓我見他一面吧?”

“是你自己說的,百善孝為先,他畢竟養了我十幾年啊……”

她說著說著便掉了淚,雪白的臉頰上珠淚滾滾,實在可憐。薛鳴只好道:“行吧行吧,你別哭啊,我放你去見就是了。”

“但是說好,只能見一面。還有,我得在旁邊看著,才能放心。”

他帶著岑櫻去了隊伍最後,岑治正被單獨關在一間馬車內,身縛鐵索,車門一打開,見是衣飾煥然一新的女兒,他愣了一下。

“你怎麽還給他套著鎖鏈啊?”

岑櫻瞬然急了,她著急地跳上車,拉起他被鐵鏈縛住的手擔憂地查看,眼淚滾滾:“阿爹……”

薛鳴不耐煩:“有什麽好看的,沒打他也沒餓著他,你不信就自己問。”

這是長兄的吩咐,言岑治狡猾,他說的任何一個字都不要信,也不要搭理,讓人活著就行。

岑櫻又問詢地看著父親,他似一夕之間蒼老了許多,淩亂的發絲下一雙眼再也沒有了昔日的光彩。

父親從前從來都是笑呵呵的,她何曾在他臉上看到這般失意的神情。岑櫻鼻間一陣酸澀,抓著他手腕,淚落簌簌。

她實則有一肚子話想問他,當著薛鳴的面兒,卻不能道出。

“好孩子。”

仿佛看出她所想,岑治先開了口:“什麽也別問,等到了京城,見了國公和世子,你自會明白的。他們才是你的家人,不會騙你。”

岑櫻心頭的最後一絲希翼也被這話擊得粉碎,哽咽道:“那你呢……你不是我的父親麽?我不信……”

岑治苦笑:“你永遠是爹的女兒。”

嘴上雖如此,他抓著她的手,在薛鳴看不見的陰翳裏,以指在她手心裏寫了個“衍”字。

岑櫻含淚的眸愕然睜大。

他是要她去找悶罐兒……

可他怎會願意見她?他一定恨死她了呀……

“好了,你和二公子回去吧。”不待女兒緩過神,他把岑櫻輕輕一推,“這一路上,多聽二公子的話,他是你的兄長,不要惹他生氣。”

還算識相。薛鳴輕哼一聲,拎了岑櫻下車往回走:“時間差不多了,走吧。”

岑櫻滿眼的淚水還闔在眼眶裏,淚水徹底模糊視線前,看見的是父親朝她點了點頭,讓她放心。

*

春光璀艷,雖已是四月,然西北的春日一向來得極晚,從雲台一路行至長安,祁連山的綿延雪線越來越遠,終南山的巍巍蒼翠卻越來越近,沿途皆是靚麗的春景春色。

山潑黛,水挼藍,翠相攙。一群采桑女穿著新成的春服踏著歌聲走在田埂上,口中哼唱的,乃是那首傳頌千年的古曲《子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