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你說的就是她?”

雲台縣郊,薛氏府邸。薛崇同弟弟薛鳴從縣城回來,隔著一池春水,遠遠望著池苑那頭的少女。

“是。她叫岑櫻。”薛鳴說道,“她父親叫岑治,不過我覺得有些可疑,就另外關著了。”

白玉水榭,翠柳依依,少女翠綰雙螺,衣飾華美,百無聊賴地以手撐腮,看著果盤上新摘的櫻桃發怔,蛾眉尖尖,蹙如新月。

一只蜻蜓棲息在她髻上別著的芙蓉金步搖上,映著隔岸煙柳冉冉紅杏,宛落畫中。

薛鳴的視線久久地停駐在少女春融雪彩的臉龐上,眼神微暗:“的確是很像。”

不能說是一模一樣,卻也能叫人一眼便看出是那賤人的孩子。

可若真的是元懿的女兒,這事,可就有些意思了。

薛崇唇邊浮起一絲玩味的笑:“再帶我去看看她那所謂的父親吧。”

薛鳴遂將兄長引至府邸中開辟的地牢。薛崇踩著烏金馬靴踏進去,只一眼,便與倚墻而坐的落魄書生對上了視線。

岑治心頭微震,很快扶著墻壁起身又艱難跪下,臉上也恢復了謙卑諂媚的小民神色:“草民拜見官爺。”

薛崇視線卻在他顫栗不止的左腿上久久地打量,片刻後,又考究地落在他臉上,輕嗤:

“昔年名動天下的射雕都督、長平侯,和你是什麽關系?”

岑治臉色微白,額上更因左腿的劇痛而冷汗如瀑。他壯著膽子答:“官爺說的是誰?草民乃一介書生,並不認識您說的什麽侯爺。”

薛鳴卻是震住,他問兄長:“阿兄,您這話是什麽意思?謝將軍不是十六年前就死了嗎?您為什麽會這麽說?”

他知道兄長職務使然,問出的每一句必然有其原因:“難不成,您認為他就是死了十六年的謝將軍?長平侯?”

薛崇瞄了一眼弟弟,他似被這句猜測震得神遊天外,難以置信地打量著岑治。

與自己的醉心權勢不同,景爍性子單純,渴望投身戎旅建功立業,最為崇拜的就是那人。薛崇於是道:“沒什麽,只是看他相貌似乎和長平侯有些相像罷了。”

“怎會!”薛鳴脫口道。

記憶之中的青年將軍是何等的神采秀發,即使還活著,也當是名正當壯年的虎將,怎麽可能是眼前這個失意落魄、瘸了一條腿的教書先生。

“走吧。”

薛崇不欲與弟弟多解釋,徑直走了出去。

牢門哐當一聲重又合上,岑治頹然倚墻滑下,面如死灰。

地牢之外,薛鳴並未在意方才之事,只是追問:“兄長還是覺得那少女是元懿公主的女兒麽?”

“十有八九是了。”薛崇道。

若方才那人不是與岑櫻同時出現,他也難想到這一層,畢竟,那人當年與裴氏是好友,這背後,多半有什麽隱情。

“十六年了……”薛崇喃喃。

母親已死了十六年,就連那賤人的女兒也已十六歲,他卻仍是不能放下這仇恨。

當年,公主還不是元懿思公主,今上也還不是今上,還是秦王,先皇嫡長子廢太子嬴佑發動政變,試圖篡位。

事後,先皇與今上誅殺太子門客,洛陽血流成河,這其中,就包括公主的第一任丈夫——出身河東裴氏的大理寺卿裴以琛。

原本這些皇家之事是與他們薛家毫無關系的,但陛下為了保全胞妹,命父親休妻以迎公主過門,認了公主肚子裏的孽種為女,以至母親自盡。

殺母之仇,又焉能不恨。

“可,可若那岑氏女真是公主之女,阿姮豈不是……”薛鳴喃喃說道。

若岑櫻才是公主血脈,那他們薛家,就是欺君之罪。陛下更可能因此而遷怒阿姮。

到底做了十六年的兄妹,薛鳴有些不忍。

“我們也替他找回了公主之女不是。”薛崇挑眉。

他明白弟弟在擔心什麽:“陛下畢竟疼愛了薛姮十六年,未必就那麽絕情。”

何況,當年公主可是在宮中產女的,陛下真要追究也不是他們首責。

“也是。”薛鳴松了口氣。

薛崇又說:“你先籠絡住那少女。她與嬴衍關系匪淺,日後總是有大用處的。”

此番實是意外之喜。他派出去的那些個暗衛並不知元懿公主的相貌,也就沒稟報岑櫻一事,只言嬴衍為了掩蓋身份在清溪村裏成了家,有了妻子。

甫一得知此事他是不信的,嬴衍從來冷心寡欲,連洛陽城裏的貴女都看不上,又怎會喜歡一個見識簡陋的村婦。

但見了岑氏女的容貌,他便知道這並非不可能。如此一來,昨夜嬴衍下的那道捉捕岑家的命令,便更像是為了保護那女人不落在他們手裏而特意說的。

如今,他在乎之人落到了他們手裏,又很有可能是他薛家的千金,豈非天助。

*

從地牢裏出來,二人又去了岑櫻如今暫住的聽瀾小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