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第2/5頁)
比城門口最為狼狽的花子還要狼狽。
折枝愣了良久,漸漸低下頭去,將臉埋在他柔軟的衣袍上,杏花眸裏漸漸凝上水霧,終是哽咽失聲。
她不知該如何和謝鈺解釋。
她為何會赴桑煥的約,為何會深夜去九曲亭。
她只是想回到荊縣裏,重新開始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等了那麽久,準備了那麽久,不想連累先生,不想功虧一簣——
謝鈺卻什麽也沒有問她。
折枝愈發難過,眼淚似庭院裏漸起的雨水般越落越兇,濡濕了謝鈺深藍色的官袍,一寸寸燙痛了心脈。
謝鈺緊緊擁著她,安靜地任由她發泄著。
直到折枝的哭聲漸漸低下去,化作了細碎的哽咽,這才將她放在枕上,在她耳畔語聲溫柔:“若是累了,便好好睡一會。我在這守著你。”
折枝輕輕點頭。
燭火熄滅。
謝鈺褪下了身上濕透的衣衫,讓她枕在自己的胸膛上。
夜色裏,他垂首,輕吻了吻折枝光潔的眉心。
斜雨打在半透明的竹篾紙上,似夏風吹動翠綠的竹葉般瀟瀟作響,催人入睡。
小姑娘的睡相素來不好。
等睡沉了,抱在他腰際的素手便漸漸垂到了榻上,又朦朧地抱起錦被一角,團身往裏睡去。
謝鈺這才輕輕自榻上起身,替她掖好了被角,穿上那一身濕透的衣衫,踏入廊下的大雨中。
*
遠處的蘅蕪院中,桑煥正面色青白地坐在圈椅上,不住地安慰著自己——
不過是個女人罷了。
就算是死了,再送謝鈺一個新的便也是了。
即便謝鈺一時惱怒,他好歹也是桑府裏的大公子,是謝鈺名義上的手足。看在父親的面子上,至多也就搬出家法,把他摁到庭前打上二十杖。
到時候,他私底下和行杖的小廝交代幾句,這事便也這般過去——
他正這般安慰著自己,緊閉的槅扇卻驟然被人推開。
一道白電劃過天際,照出謝鈺冰冷的眉眼。
桑煥慌忙站起身來,還未開口,兩個渾圓的東西便落進他的懷中,帶著略微粘稠的觸感。
……是他帶去的兩名小廝。
桑煥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丟了手裏的東西瑟縮著往角落裏爬去:“謝鈺,你聽我說,桑折——”
話音未落,便覺得口中一陣劇痛,一截鮮紅的舌頭無聲落在地上。
謝鈺厭惡地拿布巾拭去匕首上的血跡,冷眼看著他在地上翻滾哀嚎:“我不想從你口中聽到她的名字。”
待血跡拭盡,謝鈺便像是拎一頭死豬般地拎起他,踏著高低起伏的屋脊,行至府中最北面。
那裏也有一處人工湖,只是比九曲亭那的更為荒廢,也更為肮臟。
仿佛離得近了,就能嗅到塘底沉積多年的淤泥的滋味。
桑煥仍在哀嚎,卻在大雨與雷鳴聲中被淹沒至不聞。
謝鈺擡腳踢在他的腿上。隨著一聲令人牙酸的聲響,桑煥哀嚎著跪俯在濕冷的橋面上。
謝鈺垂手,將他的頭顱摁入水中。
哀嚎聲驟然停止,漆黑的水面咕嘟嘟地冒出一長串氣泡。
直至氣泡漸漸減少,幾乎斷絕,謝鈺驟然擡手,將他拉出水面。
桑煥已嚎不出聲來,只是大口大口地往外嗆著黑水。
謝鈺耐心地等他緩過氣來,這才重新擡手,將他摁入水中。
周而復始,直至天明雨歇,泠崖自暗處現身,對他比手道:“大人,表姑娘醒了。”
謝鈺動作一頓,起身將手裏半死不活的桑煥丟給泠崖,拿出帕子徐徐擦拭著自己的雙手。
“送去詔獄,在獄中所有刑罰動過之前,不得令他斷氣。”
“是。”泠崖應聲,拎起死豬般癱軟在地上的桑煥,往皇城的方向飛掠而去。
*
夜盡天明,謝鈺往浴房裏沐過身發,洗去一身血腥,換上潔凈的襕袍行至折枝房內。
彼時折枝正枕在柔軟的大迎枕上,就著半夏的手,小口小口地用著一碗甜粥。
面色仍舊是蒼白,唇上卻漸漸回了些血色。
不似昨日那般,脆弱得像是春日裏檐下掛著的冰雪。
一觸即碎。
謝鈺眸底的霜色漸漸褪去,擡步行至榻旁,自半夏手裏接過了粥碗,輕輕舀起一匙,自唇畔吹至溫涼了喂她。
折枝隨之擡起眼來,視線落在他新換的衣袍上,似是隱約猜測到了什麽,但終究沒有問他,只是微微低頭,就著他的手,一匙又一匙徐徐用了小半碗。
庭院中的大雨已經停歇,日色漸漸驅散了濃雲,往窗楣上落下淡淡的金芒。
折枝倚在謝鈺懷中,靜靜看著那道金芒隨著日頭一點點照進上房裏來,灑落在朱紅的幔帳上,暖融融的一層。
“雨停了。”謝鈺將下頜輕輕抵在她的肩窩上,在她耳畔低聲啟唇:“妹妹若是有力氣起身。我便帶妹妹去看一場滑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