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落幕。◎

“這, 這可怎麽辦。要不要下去救人?”一名小廝抓著哭叫掙紮的半夏,磕磕巴巴地開口。

另一名小廝兩腿有些發顫,都不敢看那水面:“表, 表姑娘怕是被錦繡的冤魂勾了去。誰下去,都只有陪葬的份!”

半夏掙紮不過,眼看著湖面的漣漪漸漸平息下去,終是嚎啕出聲。

就在近乎絕望之際, 她聽見身旁的小廝慌亂出聲:“那是不是謝大人——”

半夏驟然擡眼,用盡全身的力氣, 對著謝鈺的方向淒厲高聲:“謝大人,快救姑娘,姑娘她——”

謝鈺深藍色的衣袍自夜風裏獵獵而過,轉瞬便飛掠至廊橋上。

漆黑的湖面只余下微弱的漣漪。

沒有半分遲疑,他越過老舊的扶欄。

冰冷的湖水飛濺到廊橋上, 令兩名小廝皆是一呆。便連半夏都停住了嚎啕, 只一瞬不瞬地緊緊盯著湖面。

時間像是在刹那間走得極快, 又似是徹底停滯。

不知過了多久, 湖面聚集在一處的雪白睡蓮驟然往兩側分開,謝鈺重新踏上廊橋, 懷中抱著安靜得沒有半點生息的折枝。

謝鈺的面色也似被湖水浸透,冷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去請崔白。”

他抱著折枝往府醫處飛掠而去, 語聲低啞, 似有一縷不易察覺的顫抖。

萬幸的是,府醫的居所離此處不遠。

一群醫者自睡夢中被喚起, 手忙腳亂地施針的施針, 用藥的用藥, 終於是讓折枝將喝下去的水吐了出來。

可人依舊未醒。

“表姑娘原本便有體寒之症, 落水時又未曾立時救起……”那醫者不敢擡頭看謝鈺的面色,額間滿是細汗,終是低聲道:“如今人事已盡,若是表姑娘能在天明前醒轉,便能熬過此劫。”

若是不能……

眾人皆心知肚明,只是誰也不敢開口。

如今,只能等崔白過來,興許還有轉機。

眾人面面相覷了一陣,終是沉默著退下,將槅扇掩上。

謝鈺沉默著立在榻前,看著榻上的折枝,窗外的月光落在他低垂的羽睫上,似籠了一層薄霜,覆住了眸底翻湧的心緒。

他曾無數次的想過,將因她雙親而承受的一切數倍還於她身上。

看她驚惶,看她走投無路,看她在真相揭破之後,又是如何的憤怒絕望,一如曾經的自己。

他也視那些夢境為詛咒,無數次的想伸手扼斷她纖細的脖頸,消除這詛咒的根源。

而如今不消他動手。曾經成日在他夢境中糾纏,在夢境外哄騙他的小姑娘便安靜地躺在這。

蓮臉與錦被白成一色,呼吸微弱得像是頃刻間便要斷絕。

謝鈺半跪下身去,以唇貼上她冰涼的手背,語聲低啞。

“你醒過來,我什麽都不與你計較。”

房內寂靜。

折枝那雙失了血色的朱唇輕輕合著,像是再不會哄騙他,也再不會回應他。

房外有喧囂聲驟起,是崔白匆匆趕到。

所有人都被趕至庭院中等著,包括謝鈺。

時間似是驟然變得慢若滴水,彈指如年。

仿佛過了一生那麽久,槅扇終於開啟,崔白拎著藥箱自內步出。

謝鈺立時上前,啞聲道:“如何?”

崔白並未立時作答,反倒是神情復雜地看著他,半晌才道:“謝鈺,如今是宵禁。你就這麽遣人把我從府裏拎出來,當著巡城金吾衛的面竄高走墻,不要命了?”

謝鈺只是啞聲重復:“她如何了?”

“算是撿回一條命。”崔白悻悻看了他一眼,將一張方子丟到謝鈺懷裏:“三付水煎服,給她灌下去。”

一副藥喂下去,又等了許久。折枝原本無力垂落在錦榻上的指尖終於輕顫了一顫。

她覺得自己似乎是在冰水裏艱難跋涉,眼前是一望無際的黑河,見不著半點光亮。

她不知自己要去哪,也不知自己要走多久,只是覺得身後似有一雙大手在推著她不停往前走,愈走愈深,愈愈冷。

直至,她聽見身後有人語聲低啞地喚她‘穗穗’。

於是,她回頭了。

她艱難地睜開眼來,看著眼前的一切水波般的晃蕩著,漸漸凝聚成謝鈺的模樣。

折枝輕瞬了瞬目,有些朦朧地想著——

想不到她到了陰曹地府,第一個見到的人,還是謝鈺。

是因為沒還清他的銀子,所以不肯放她去投胎嗎?

她沒能想出緣由,身子卻隨之一輕,鼻端漫上熟悉的松竹冷香。

謝鈺擁著她的指尖冰冷,浸透了湖水的官袍也冰冷,喚她‘穗穗’時唇齒間的熱氣卻滾燙。

似有朝露順著她花枝般纖細的頸墜下,落在衣衫深處。

燙得令人心顫。

“哥哥。”折枝低低喚了一聲,緩緩擡眼看向他。

她從未見謝鈺這般狼狽過。

墨發披散,深藍色的官袍被湖水浸透,化作深淺不一的玄色,袍角與袖口處滿是肮臟的塘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