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東君(二)

臨近晚間,露園。

葉書離剛從外面回來,就見葉星琿捏著張字條站在桌案前,眉頭擰成一團,愁苦又憤慨。

葉書離“哎”了一聲,見桌上放著一碟黃橙澄的枇杷,眉梢微挑,拿起一只剝了起來,笑眯眯地道,“小孩子不要總是愁眉苦臉的。”

星琿白他一眼,沒空跟他鬥嘴,連忙將陛下和蘇朗可能已經猜出楚珩身份的事講了。

葉書離聞言一愣,臉上有些驚訝,但很快穩住了,不慌不忙地將剝好的枇杷吃完,取了方帕子擦著手指,“不慌,他不都把娶媳婦用的玉佩掛陛下腰上去了嗎?那這就是他們兩口子的事了,讓他自己解釋就是。對了,他人呢?被陛下直接扣宮裏了?”

“那就好了。”星琿將字條扔了過去,“有事,往鹿水——人早跑了。”

葉書離擦手指的動作一停,臉上笑眯眯的神情出現了一絲裂痕,“鹿水?不是,那欺君的罪誰領?”

星琿攤了攤手。

“……”

師兄弟兩人對視一眼,在彼此的眼神中準確讀到了自己心中所想,頭一次如此迅速地達成了默契的統一戰線。

對於某些不仗義的人,該賣的時候就得賣。

葉書離慢條斯理地繼續擦著手指,余光掃著案上的枇杷,隨口問:“對了,底下人怎麽突然想起來買這個了?好些時候沒吃了。他不會是慌得不行,又看見這東西,才索性去鹿水的吧?”

鹿水那地方,臨水一隅,有兩樣東西長得格外好,海棠跟枇杷,是曾經的洱翡藥宗留下的記憶。

枇杷樹漓山青囊閣也有,明遠小師叔種的,可漓山水土不宜枇杷生長,結出的果子酸澀少甘,只有明遠以及葉見微、穆熙雲那些長輩們會吃,楚珩他們幾個都不願嘗。

漓山中人往來行走,經常有路過廣陵的,想起鹿水盛產枇杷,就帶了來,捎給小師叔。次數多了,這便成了慣例,每到枇杷成熟之季,漓山弟子但凡途徑廣陵便會帶些回來,楚珩他們還曾為買枇杷專門去過鹿水。

但再後來,小師叔故去,枇杷在漓山就成了大家都不願回想的傷痛,漸漸地,就沒人再會買枇杷了。

星琿道:“不是底下人買的,是今天有人送的,看門的小廝講,送枇杷那人沒留名字,只說了個‘燕’字。”

“燕?”葉書離心頭微動。

提及這個字,他下意識地想起了千雍境主燕折翡。

今日論武結束後,上林苑春獵,他和蕭高旻一起追兔子,在河畔碰上了騎馬踏春的宗室女眷,其中有一位是去年從瀲灩城回京的清和長公主。他們本應停下致禮,未及上前,就見千雍境主燕折翡沿著河畔過來。

彼時清和長公主下馬不慎沒站穩,身形往後晃了晃,卻不等旁邊同行的宗女扶她,燕折翡就忽然閃身到了公主身旁,親手扶住了她。

那一幕映入葉書離眼簾,有種說不出來的怪。

不能說冒犯失禮,但起碼有些不合時宜,清和長公主身邊那麽多宗室女在,怎麽也不需要燕折翡一個外男相幫,更何況長公主並不是即將要摔倒,還沒到這個險地。

葉書離莫明覺得,燕折翡對清和長公主有種奇怪的關注,但那絕不是男女之情,而像是一種長者的慈愛。

清和長公主的出身葉書離是知道,她母親的真實身份是覆滅的洱翡藥宗宗主的女兒,媯海燕嵐。他們的小師叔媯海明遠,論起血緣,是長公主的母舅。

昨夜紫宸殿前,面對方鴻禎的試探,燕折翡忽然出手相幫。如今看著桌上這碟很可能是燕折翡送來的枇杷,楚珩回來時心中正慌亂動蕩,見過後,索性就去了鹿水。

不知怎麽的,葉書離心裏隱隱地生出了一絲不祥的預感,這仿佛一環扣一環。

他絕不相信人能死而復生。

但小師叔的死,對於他和星琿而言,是無法忘懷的傷痛,可之於親手出劍的楚珩,卻是解不開的心結,化不了的執念。

執則生妄,妄易成障。

他正思忖著,露園管事引著名敬誠殿傳令官進來稟告,說陛下宣見。

葉書離和葉星琿對視一眼,果斷將桌案上楚珩留的字條拿了起來,笑眼彎彎地領旨應是。

靖章宮,敬誠殿。

星琿一進宮門就被蘇朗截去了,面聖的便只剩了葉書離一個。

行過禮,不等淩燁開口,葉書離就開門見山地道:“陛下有所問,臣不敢欺瞞,定知無不言,楚珩就是漓山東君。”

淩燁擡眸看他一眼,淡笑道:“你倒是實誠,這點比你大師兄強。”

……

進殿時華燈初上,出來已是夜色微濃,葉書離剛下了兩步殿階,忽然想起了什麽,笑眯眯地回頭,將楚珩留在露園的字條遞了上去,向淩燁道:“忘了稟告陛下,禦前侍墨畏罪潛逃,現在往鹿水去了,臣以為他這般欺君罔上,應當抓回來好好懲罰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