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一)

次日三月十六,上林苑春獵。

漓山師兄弟三人卻只到了兩個,葉書離告罪說禦前侍墨昨夜喝了點酒,又貪涼受了風,今日晨起略有不適,不能來了,故向陛下請罪。

淩燁聞言輕輕翹了翹嘴角,關切了兩句,神情似乎沒有什麽不悅。葉書離便放下心來,入場就座。

每逢四方王侯、世家家主齊聚帝都述職的大年,以往每年立春後在上林苑舉行的春蒐,便會被挪到三月十六,紫宸殿賜宴的後一日舉行。

春蒐與春獵,一字之差,卻是有些區別的。

三月十六這場,三年一度,名頭上雖帶個“獵”字,其中的重頭戲卻是九州最頂尖的世家子弟間正正經經的以武論道。武道定國,軍權最重,九州全境軍隊統歸朝廷,但在十六世家的地望裏,朝廷不設知府,由各家主理政收稅。這份有限的自治權源於國法,但具體能用出幾成,需不需要皇帝派人“協理”,就得看各世家自身的威望和實力了。

因此春獵論武,盡管只是點到即止,但卻當著所有世家主的面,沒人會不全力以赴。今年又破天荒地到了兩位大乘境,自然無人敢投機取巧,一招一式都是真本事。

世家論武已過大半,蒼梧武尊方鴻禎忽然開了口,深邃犀利的目光落在對面的鎮國公世子顧彥時身上,臉上卻帶著兩分慈祥笑意:“早聞顧將軍令名遐邇,臻至歸一巔峰,說不準過幾年九州就要再出一位大乘境,是這一輩裏最出眾的了,來,讓我看看。”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端坐的顧彥時身上。

方鴻禎以長輩指點晚輩的語氣這般說,顧彥時沒有拒絕的余地。但北境顧氏卻是天子母族,顧彥時此戰不能同普通的晚輩受教相提並論,他不能敗,至少也要平,否則丟顏面的不是顧家,而是皇帝。可歸一與大乘之間隔的是一道無法跨越的天塹,顧彥時必敗無疑,沒有還手之力——

方鴻禎是在當著所有世家家主的面,下天子的顏面。他已是在座心照不宣的敬王擁躉,不費吹灰之力地拿下顧彥時,就是告訴眾人,誰為刀俎誰為魚肉,對皇帝身邊的每一位重臣都是種無聲的震懾和威脅。

坐在一旁的千雍境主燕折翡並未言聲,只垂首把玩著手中的短劍,儼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態度。

人群焦點的顧彥時將將握劍起身,卻忽然聽聞有人自上林苑苑門處以內力遙遙傳來一道聲音:“武尊也說了,顧將軍畢竟是歸一巔峰,與武尊論起武來怕是沒什麽看頭,待他日後入境大乘您再做指點也不遲。算起來我也是後輩,不如今日就由我代顧世子向武尊請教吧。”

來人手裏一枚一葉孤城的玉牌作引,重重守衛放行。

人未至,聲已至,葉書離和葉星琿卻都站了起身。

來人頭戴竹笠帷紗,臉覆半截面具,只穿著一襲簡單的素色袍子,身姿峭立挺拔,一舉一動間俱是風流寫意。

葉書離和葉星琿對著來人行了個禮:“大師兄。”

漓山東君姬無月。

整個上林苑霎時一片寂靜。

先前請明旨入帝都的大乘境只有方鴻禎和燕折翡,卻不想,如今卻又來了一位。

姬無月輕輕笑了笑,對著首座的天子從容躬身,似乎是刻意壓低了聲音,嗓音微啞:“漓山,姬無月,今日不請自來,還望陛下見諒。”

淩燁不置可否,“漓山東君?”

“是。”姬無月頷首,回頭往兩個師弟的方向看了一眼,星琿的隨身佩劍在這一瞥一顧之間被一道無形之力牽引,淩空飛了過去,被姬無月接住,穩穩地握在了手裏。

這一幕映入淩燁和燕折翡的眼簾,前者輕輕彎唇,後者目光微沉,眼神暗了一暗。

姬無月側身看向方鴻禎:“武尊意下如何?”先前得知方鴻禎要來帝都的時候,楚珩就以東君的名義寫了一封請旨的密折放到了禦前,防的就是這老匹夫跟敬王一道不安好心,如今看來真是寫對了。

方鴻禎朝敬王處看了一眼,臉色略有些難看起來——他根本摸不清漓山東君的底。

姬無月是九州原有的五位大乘境裏最神秘的一位,幾年之前,漓山忽然出了一位名不見經傳的東君,沒人知道他是誰,更沒人知道他實力有多深,但是漓山斷海一線天處經年不逝的九轉劍陣與虹貫雲霄的蒼茫劍意卻是他的手筆。

面對東君,方鴻禎沒有必勝的把握。

然而此時姬無月劍已在手,更何況論武的話還是由他自己先提的,騎虎難下不外如是。

方鴻禎只得持刀起身,姬無月向他比了個“請”的手勢,言行間將方鴻禎捧得高高的,做足了晚輩請教的姿態。

姬無月落後他半步,兩人走向了幾丈外的論武台,橫刀持劍對立須臾。方鴻禎冷鋒出鞘,刀光橫掃而去,他不愧是稱尊多年的武道至強者,刀意說不盡的氣勢迫人,厚重浩瀚,如山如淵,卻又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殺氣外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