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東君(三)

轉眼又過去兩日,楚珩人雖然徹底清醒了,但體內的真氣還是如同一團亂麻。他先前壓境封骨,那日在十方殺陣中幾乎到了九死一生的境地,不得不強行破封,最後雖然從陣裏走出來了,卻也氣血翻湧,真氣逆流,破封的大乘內息不受他控制,在經脈裏橫沖直撞,將丹田氣海攪得一團糟。

非大乘境制不住這些亂竄的大乘內息,所以淩啟之前給他調息數次,始終不見成效。楚珩自己又因強行破封而傷及元氣,一時半會兒也調動不了內力,於是只能任由著那幾道大乘氣勁反噬其主,時常疼得滿額冷汗。

他不欲讓他們徒增擔憂,便沒有聲張,只打算緩兩分力氣,過幾天再借助偕行靈玉強行調息。房裏他更沒留人守著,每每察覺淩啟過來看望,他便先拭凈汗,打起精神說話,一連兩日過去,倒讓淩啟以為他好些了,稍稍放了點心。

這日晚間,楚珩正盤膝坐在榻上試著給自己調息,忽聽得外頭有紛亂的腳步聲疾疾往這裏來,他尚不知發生了什麽,只當影衛有急事,草草擦了擦額上疼出的冷汗,只來得及將帕子掩到身後,門便被迅速推開。

傍晚的春風攜著院中花香穿堂而入,來人站在門檻外,胸膛起伏著呼吸急促,直至看到安然坐於榻上的人,攥緊的手心才終於松開來。

楚珩怔了怔,眼神微微閃躲一瞬,又仿佛松了口氣,輕聲喚道:“陛下……”

淩燁默然不語,解下披風,連同馬鞭一起遞給侍立在側的影衛。

房門關上,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淩燁走到榻邊,看著臉上幾乎沒有血色,鬢角已被冷汗濡濕的楚珩,心裏疼得像是被錐子狠狠鑿穿,呼吸都帶著氣音。

宣熙十一年三月廿五,卯時初刻——淩燁永遠也忘不了這個時辰,他在明承殿裏,接到了楚珩在鹿水出事的消息。

那封飛隼千裏加急的密信,只在一瞬間,就讓禦極多年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宣熙帝汗透重衣。他站在窗前,整個人都在抖,雙手顫得幾乎捏不住那張薄薄的信紙,寒意與驚怕從頭襲到腳,夜裏的風一吹,身上心上全是徹骨的冰涼。

五年前齊王宮變,大雨傾盆,他坐在太極殿裏等待成王敗寇、鹿死誰手的時候,都沒有過半分這樣的緊張和慌亂。

幾乎毫不猶豫地即刻前往,所幸三月述職已經過了大半,他只簡單交代了一下,對外稱病,便告知了葉書離和葉星琿,動身去鹿水。

一路上他又怕又悔,心急如焚,直到現在,他顫著手觸及眼前人的臉頰,感知到了銘心的溫度,方才覺出一絲真實。

——他的楚珩還在。

楚珩一顆心霎時揪了起來,實在太不該,他擡頭望著淩燁眼底的青黑,心頭滿是疼悔。他臉頰在淩燁掌心蹭了蹭,輕輕呼出口氣,忍著內息紊亂的疼痛,擡唇露出個笑,“陛下怎麽來了?”

“你問我?”淩燁看著呼吸都疼卻還在強裝無事的楚珩,“該誰問誰?”他眼眶泛紅,開口已有氣音。

一個尾音上揚、幾近哭腔的“嗯?”字,聽得楚珩心口酸澀,再裝不下去了,朝他伸出手,仰頭道:“疼,抱抱。”

“活該。”淩燁顫聲說,他坐下來,輕輕將楚珩攬進懷裏,不敢抱得太緊,生怕再動疼了。他額頭抵著額頭,在楚珩唇上啄了啄,眼角的那滴淚緩緩劃下來,也沾濕了楚珩的臉。

話語似是嚴厲,語氣卻遠不夠,“犯了錯還想嬌氣,不許,回去先從欠下的二十杖打起。”

楚珩聞言便笑了起來,眼眶有些發熱,點頭莞爾道:“好,這回是‘如有下次’了。”

淩燁輕哼一聲,像是並不買賬,再度親了親楚珩的唇,又低下頭伸手去探他的脈,內息果然還是亂的。

淩燁心頭一緊,準備再要為他調息,卻被反握住手腕,“是我在陣中強行破封才這樣的,不礙事,等熬過這幾天緩過勁就好了。”

他說的輕松,但淩燁摸了摸他汗濕的鬢角,心尖又揪了起來,問道:“疼得厲害嗎?”

楚珩不答,再度埋進他懷裏:“重九抱抱。”

淩燁皺了眉:“你……”

話未說完,卻見楚珩忽然又坐直了身體,片刻後門口傳來小聲的說話聲,楚珩緩緩呼了一口氣,出聲問:“你們倆在門外做什麽呢?”

房門應聲而開,葉星琿和葉書離正站在門口,見著面色蒼白但已清醒的楚珩,總算松了一口氣,兩人先朝淩燁行了一禮,星琿開口道:“過來看看你怎麽樣了。”

楚珩斜了他們倆一眼:“我能有什麽事?死不了,火急火燎地過來幹什麽,都先去休息。”

他們一行人從帝都趕來鹿水,一路上幾乎沒敢合眼,現下見他全須全尾的坐在這,心頭繃著的弦終於松了些,腦海中的倦意方才席卷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