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底線

誠如顏懋所料,因為雲非的故意摻合,這起案子在世家黨們牽強附會的潤色下,直接成了攻訐顏懋德行有失的突破口。次日一早,敬誠殿書房的禦案上就摞滿了各大世家遞上來的參奏折子。

淩燁揀最上頭的幾本翻開看了,一目幾行的掃過去,然後隨手扔在了一邊。他顯然心情不好,眉頭微微擰著,扔折子時動作大了些,有一本直接從禦案邊緣滑了下去,摔在地上發出“啪”地一聲響。

楚珩聞聲回過頭來看他。

十冬臘月,太陽升得晚,朝晨時分的陽光只有薄薄的一層,幾縷柔和的光線透過殿前的琉璃窗鋪灑進來,不偏不倚,全落在了站在窗台邊的楚珩身上。

楚珩今日穿了一件窄身織金暖袍,是清早淩燁給挑的衣裳。尚服局依照陛下“量體裁衣”得來的尺寸,趕制了四件外裳和六身寢衣,今早一並送到了明承殿。

寢衣和內衫用的都是與皇帝禦衣一般無二的料子,外裳卻不能這般肆意了,但既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尚服局又不敢有絲毫怠慢,精挑細選,最後擇了酡顏和珠白的織金緞,雪青和水色的浮光錦,一共做了四件衣裳,衣料和花紋都沒有逾制,但勝在樣式十分精致。

楚珩皮膚白,穿什麽衣服都不挑色,但這羨煞旁人的長處,在陛下那兒卻成了糾結的源頭——

淩燁清早起來,翻著尚服局呈上來的四件衣裳挑挑揀揀一陣子,軍政國事上一向決斷如流的陛下,偏偏在擇衣這等小事上遲遲拿不定主意,硬生生地將這樁“美差”變成了奇怪的煩惱,看得周圍伺候的人忍俊不禁。

最後恰好司衣女官捧著今日的天子常服走了進來,淩燁掃了一眼托盤上墨色的龍袍,頓時福至心靈。

楚珩清早醒得晚,沒能見識到淩燁選衣服時的糾結樣子。此時此刻,他穿著珠白色的織金袍子,從窗欞漏進的光線斜斜掃在他身上,描摹出頎長玉立的身形。因為是天子近衛的服制,腰身剪裁得窄,其間束著一條玉色的蹀躞帶,將楚珩那截勁瘦柔韌的腰線勾勒得淋漓盡致。

他提著筆,目光探尋著朝淩燁看過來,上半身微微擰著,腰側的線條隨著轉身的動作折出曼妙的弧度。尚服局繡娘的手藝極好,一枝嫣紅的梅花從蹀躞帶束著的腰窩處生長出來,沿著腰線在珠白色的緞面上肆意綻放,紅得晃眼。

映入眼簾的一瞬間,淩燁突然覺得,這枝紅梅開得這樣韶艷,不該只生長在衣服上,更該一筆一畫,細致地描繪在衣服底下那截白皙的腰間。

紅梅映雪,相稱之極。

——天光這般繾綣,午後適合作畫,等會兒要挑兩支細杆的朱砂筆,淩燁如是想。

“陛下怎麽了?”

耳畔傳來楚珩問詢的聲音,淩燁神思就此回攏,低頭掃了一眼掉在地上的折子,皺了皺眉正欲開口說話,門外高公公忽然疾步走了進來,躬身稟道:“陛下!太後過來了。”

這廂幾乎是話音剛落,鐘太後就扶著身邊大宮女的手,步履雍容地走了進來。

高匪心中打了個突,連忙退至一旁,跪下來請安。

楚珩身為天子近衛,依禮也要俯身,他臉上沒什麽表情,轉過身才剛撂下筆,就聽淩燁問道:“寫完了嗎?”

——方才楚珩正站在窗前書案邊,給清晏寫明年開春後臨摹用的字帖。昨日楚珩從大理寺回來的時候,淩燁就正在做這事,不過皇帝陛下日理萬機,只能抽空寫一寫,於是這項重任自然而然地就被移交到了皇後殿下手上。

皇後殿下的手書功底不比陛下差,翰動若飛,紙落如雲,教大白團子啟蒙學字是綽綽有余。千秋朝宴過後,清晏又跟著顧彥時出宮去了,現下在國公府裏玩得忘乎所以,壓根不知道自己將要念書學字的事。

楚珩手裏的字帖只寫了一半,聽見淩燁問話,搖搖頭如實說:“沒有。”

“那擱什麽筆?繼續。”

楚珩瞥了一眼太後,出聲應“是”,轉過身繼續提筆寫字。

皇帝一句話打斷了禦前侍墨行禮的動作,太後似乎也不在意,臉上掛著點恬淡的笑容,撩起眼皮睨了楚珩一眼,扶著伏冬的手自顧自地走到禦案下首的一張圈椅上坐了。

這顯然是有話要說,高匪從地上爬起來,連忙著人上茶。

“天這麽冷,母後今日怎麽有空過來了?”淩燁坐在龍椅上,大馬金刀地倚著靠背,因是在敬誠殿裏,連敷衍問安的虛禮也懶得做了。

太後也不計較,目光四下一掃,瞧見了那本掉在地上的奏折,她臉上笑容更深,撥了兩下佛珠,慈眉善目地道:“近來哀家聽說了件事,想要向皇帝求證,恰好禦前侍墨也在,那就更好了。”

話音一落,楚珩寫字的動作微頓,淩燁神情不變,眼底卻已經現出冷色,“母後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