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黨爭(下)

但雲非既然已經主動摻和進來,就必然不可能如大理寺卿所願,讓這起案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如果說嘉勇侯徐遨先前不肯講和,只是為了等聖上親自申飭,好找回嘉詔徐氏丟的面子;但是現在,因為顏雲非的自首,時常會與世家黨站在對立面的顏相被牽扯了進來,嘉勇侯就更不會善罷甘休了——

近來大朝會上,百官爭來吵去,核心就是一件事——明年恩科主考官的位置誰來坐。

純臣與部分寒門共同舉薦韓國公韓卓;世家黨們則推出了文信侯沈文德作為代表;而顏黨的領頭人顏懋當年正是科舉入仕,作為科考一途上走得最遠的人,在朝中亦贏得了顏黨以及過半數寒門官員的支持。

朝中各黨推舉出的這三人,韓卓與顏懋皆是當今學聖韓師的親傳弟子,而沈文德則是集賢殿大學士沈良及的嫡長子,三者的學識都是毋庸置疑的,在文采上頭也難以分出什麽高下。歷來評選主考官無非就是比兩樣,除卻學識,剩下的便是德行。

三方誰也不肯輕易讓步,於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哪怕誰有一點點小把柄都將被其他黨派無限放大,用來當作攻訐德行有虧的武器。

顏懋平日在朝中與各黨都有交鋒,說一句樹敵眾多也不算太過,但其人能在丞相一位上屹立多年而不倒,除卻能力,顏懋本身確實沒有什麽讓人可以徹底將他拉下馬來的把柄。

雖然同門師兄韓卓偶爾會罵他幾句狼子野心,但無論顏懋采用的是何種手段,過激也好消極也罷,一個丞相該為天下民生做的,他都做了。在很多時候,他與皇帝的沖突並非源於政見的不同,而是君相之間權力的角逐。

顏懋此生最讓人褒貶不一的有三件事——

其一,他叛出家族,自立門戶。顏懋出身宛州著族澹川顏氏,與如今的慶國公是兄弟,但生母病逝後,成婚不久的顏懋毅然決然將自己的名字割出了澹川顏氏的族譜,從此再不以顏家子弟自居,甚至辭去了家族蔭封得來的官位,獨自走上科考的道路。在與家族斷絕關系這件事上,有人說他不孝不悌,卻也有人贊佩他的魄力才能。

其二,顏懋少時遊學天下,後來拜入學聖門下,最終卻被韓師親口怒斥不忠不義,一度為人詬病。可盡管如此,韓師也並未將其逐出師門,顏懋雖然經常在朝堂上和師兄韓卓打嘴仗,但對老師一向十分敬重,師徒三人在私下裏偶爾還能聚在一處喝喝茶下下棋,也算是一樁怪事。

其三,顏懋當年對嶽父一家見死不救,漠然旁觀雲家一百二十三口的生死離散,夫人雲氏最終崩潰自殺。顏懋雖然占法理,但在道義上難免要被人說一句冷酷無情。深明大義是他,六親不認也是他。

這三件事雖被廣為議論,卻都難以單獨擺到朝堂上攻訐顏懋德行有虧。甚至正是因為他科舉出仕、正身明法,在朝中還贏得了一片支持的聲音,在主考官的角逐中略占優勢。

但朝中各黨千算萬算誰都想不到,今時今日,顏懋竟然會在自己的兒子這裏栽了跟頭。

明日一早,雪花一般的折子就會飛往敬誠殿,世家黨們明面上參顏雲非目無法紀、鬥毆傷人、公堂之上猶不悔改大放厥詞,實際上是要變著法的要給顏懋扣帽子,指摘他家風不正。聖人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連垂髫稚齡的孩童都知道子不教父之過的道理,如今其子失德,必有其父之失。

將這起案子上綱上線,往大了鬧,然後再借題發揮,翻一翻曾經的舊賬,顏懋又不是個完美無缺的聖人,硬整也能給他整出個德行有失——不用太過,只要比不上世家黨推舉的沈文德就夠了。

徐劭徐世子的這頓打沒白挨,世家黨們正愁找不到攻訐顏懋的由頭,雲非就直接來了個以身試法,可謂是剛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頭。

而送枕頭的本人在喝完半盞茶後終於擡眸看向了自己的父親,顏相面色冷然,雲非也不遑多讓,這對父子對峙半晌,最終還是顏懋冷笑一聲開了口:“你可真是有能耐啊,顏雲非。”

“不敢當。”雲非放下茶盞,淡淡道:“這不都是跟您學的嗎?您前段時間派人請楚珩去相府不就用的這麽個法子,我有學有樣,如今也套個麻袋將徐劭打一頓,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哦,有其父必有其子。”

顏懋簡直要被他氣笑了,瞧瞧這話說的,當著嘉勇侯和鐘平侯這兩位世家黨的面,真是送枕頭送上癮了。

“行,既然如此,那也沒什麽好商榷的了。”顏懋壓著怒火,目光掠過淩啟,轉身看向剛剛踏進門來的大理寺卿,說道:“那就煩請陸大人依律判處,鬥毆傷人者主犯杖三十,法不容情,我看他也不用走什麽八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