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黨爭(上)

楚珩和淩啟到大理寺的時候,正好跟顏相遇上。天子影衛首領主動頷首與顏相打了招呼,而顏懋卻滿面寒霜,目光冷冷地掠過淩啟,看向落後兩步的楚珩。

顏懋與楚珩一共見過三面。

冬月初四,楚珩被皇帝當庭斥退,行至敬誠殿前,顏懋與他擦肩而過,見了這位傳言中不為帝喜的禦前侍墨第一面。四目相對的一瞬間,顏懋恍惚以為,是小重山圍雪談道奪魁首的姬無訴樰復生。

只憑第一眼的直覺,他就幾乎可以確信,楚珩不只是“楚珩”。

第二面是在四日之後的冬月初九,適逢楚珩出宮,顏懋派人將前者“請”進相府,但明明暗暗的試探間,楚珩滴水不漏。如若不是顏懋親眼見過驚才絕艷的姬無訴樰,如果不是楚歆楚琰兩姐弟實在秀出班行,或許他真的不會再對楚珩起疑。

如今是第三面,在大理寺的正門前。

這三次,顏懋見的都是“楚珩”。

而眼下,兩個人的目光隔空相對的一刹那,顏懋憶起了或許還存在的第四面——

漓山東君姬無月於京畿官道阻攔刺客救助太子的次日,皇帝邀他入宮請宴致謝。在敬誠殿的暖閣前,隔著長廊和雨幕,顏懋與他曾有過短暫的眼神交匯。

如顏懋所想,盡管姬無月戴著面具遮住了半截面容,但還是看得出來,他身上並沒有歲月侵蝕的明顯痕跡——漓山東君比很多人想象中要年輕得多。

而有的時候就是這麽巧,姬無月離京後的第三日,楚珩就病愈,重新回到了禦前。

顏懋注視著面前安靜佇立的禦前侍墨,目光中的審視意味不加遮掩,直剌剌地刺向楚珩。後者卻沒有任何反應,淺躬施禮叫了聲“相爺”後,便垂眸斂目站在一旁,任他打量。

大理寺前的這出審視最終被淩啟打斷,天子影衛首領不著痕跡地側了側身,剛好擋在楚珩身前,隔絕了顏懋的視線。

恰好此時,陸勉從官署內走了出來,影衛首領奉旨而至,代表的是聖上的意志,兼之丞相也到了,他這個大理寺卿要親自出來迎一迎。

陸勉與兩人施過禮,還沒來得及客套,擡頭就瞧見了顏懋臉上明晃晃的嘲弄之色,他目光落在擋著楚珩的淩啟身上,神色變幻間不知在想些什麽,不善地看著他們兩人,最終冷笑了一聲,一甩袖子轉身進了大理寺的門。

留下滿臉尷尬的陸勉看著淩啟,幹笑著打了兩句圓場,好在後者也沒在意顏相的態度,朝陸勉略一頷首,跟著他走了進去。

顏懋先他們幾步,徑直來了議事的正廳,進門半句話不說,只冷冷看著坐在左側的雲非,而雲非就好像沒看見他父親似的,眼皮都不掀一下,垂著眸子自顧自地抹著茶杯裏的浮沫。

顏懋是丞相,百官之首高居尚書台,他可以不主動說話,旁人卻不能視而不見,現下廳內坐著徐楚兩家在朝為官的長輩,鐘平侯沒有親自過來,楚家來的是楚珩的一位族叔。

徐楚兩家本沒什麽太深的交情,只是楚家世子楚琛即將蔭封入朝,嘉勇侯徐遨官居吏部,在日後的授官和考核上能說得上話,鐘平侯本想與徐家結份善緣,但楚珩早先與人家兒子結了梁子,中途沒能致歉講和就算了,現在又夥同旁人將徐劭結結實實地打了一頓,善緣肯定是別想了。

鐘平侯此人最是懂得衡量利弊,仇既然已經結下了,而且楚珩還是跟蕭高旻葉書離顏雲非一起做的,旁的幾家都沒致歉表態,鐘平侯當然不願他們楚家率先低人一頭,以免在其他世族面前墮了鐘離楚氏的名聲。

因而楚珩的這位族叔到了大理寺後,也沒跟嘉勇侯徐遨說什麽致歉的話,就只木頭人一樣地坐著,只道等著大理寺宣判。

正廳裏的氣氛本就僵硬,現下隨著顏懋雲非父子二人的對峙,更是凝滯到了極點。幾家派來的人起身與顏懋見了禮,後者卻沒什麽反應,仍舊滿目寒光地盯著雲非。

廳裏的這幾位都是顏懋的同僚,皆出身世家大族,在朝中多少有些實權,顏懋此般全然無視,連句話都不與他們說,就算他是丞相,也是極為失禮的。但嘉勇侯徐遨和楚家那位族叔也有些奇怪,他們雖然做了面子上的禮數,但似乎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等顏相的回應,甫一施完禮,立刻就神態自若地坐下了。

葉書離作為後輩,方才同樣跟著起了身,見他們如此行事,一時間摸不著頭腦,只得跟著落了座。他旁邊的蕭高旻懶懶地靠著椅背,無論誰進來,都沒見世子爺挪動一下,可謂氣定神閑,囂張恣意之余,一看就是一副什麽都知道的樣子。

於是葉書離決定“不恥下問”,伸出腳踢了一下蕭高旻的小腿,環顧一圈廳內神思各異的眾人,以眼神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