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雲非

大理寺卿陸勉這兩天是真的頭疼。

臨近年關,新官司少,旁的官署衙門都是處理一下年前堆積著的事務;再寫兩篇長長的奏折呈上去,給聖上匯報一下自己這一年做的事;最後趁著臘月二十三官衙正式落鎖之前,跟同僚們約兩頓年假歸鄉省親前的酒宴,也算是忙裏偷個閑。

但是到陸勉這就不一樣了,還偷閑呢,大理寺卿馬上都不認識“閑”這個字兒怎麽念了——舊案要結,奏折要寫,酒席沒份兒,現在還有一樁兩頭為難但又不得不接的“燙手山芋”扔到自己懷裏。

陸勉看著堂下分坐兩側的人,頭都大了好幾圈。

蕭高旻根本就不是來認罪的,他和葉書離純粹就是借著案子來給彼此添堵的。兩個人一前一後到了大理寺,先是皮笑肉不笑地打了招呼,然後就開始你一句我一嘴地對嗆。

任誰看,這兩個都不像是能合起夥來做事的,但偏偏他們倆還都一口咬定,就是和對方一起幹的,沒旁人。

甚至都不用陸勉開口詢問,兩個人唇槍舌劍對嘴對舌的功夫,就把案件經過說得一清二楚,而且還特意往重了說,看那架勢,就好像巴不得現在就把對方弄進牢獄裏待著。

陸勉光調停他倆就費了一番功夫,而另一邊,那被打的徐劭,他家裏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這案子其實簡單得很,被打的依律狀告,兩個打人的也已經承認了。雙方都是烏衣門第,蕭葉兩姓更是在大胤十六世家之列,按照大理寺以往判例,打人的罰了金、賠了醫藥、送了歉禮,雙方也就握手言和了。

畢竟朝中擡頭不見低頭見,小輩們的沖突本就不是什麽大事,若非要上綱上線往大了鬧,最後傷了兩家和氣,反倒不美。

陸勉有心從中說和,可嘉勇侯徐遨卻沒有要了結的意思。他現在雖然冷冷坐著,沒在蕭高旻和葉書離面前明說,但先前來大理寺狀告的時候跟陸勉講得很清楚,非要讓對方吃刑杖才肯罷休,而且看這樣子,還當真不肯讓步。

——這才讓陸勉當真覺得頭疼。

且不說八議,那漓山葉氏雖然低調避世、地望偏遠,但一葉孤城城主可是葉見微,而且葉氏家裏還不只東都境主這一個大乘境,那個不久前救過太子的漓山東君前腳才剛離開帝都,後腳就有人要在他嫡親的師弟身上動刑,這是不把誰放在眼裏呢?

而蕭高旻,那就更不好惹了——宜崇蕭氏永安侯,是大胤九州唯一一個世襲罔替永不降等的勛爵,想讓永安侯世子僅僅因著尋釁鬥毆就在大理寺吃刑杖?別說區區一個徐劭,就算今天站在這兒的是親王世子,都不敢說這種大話。

陸勉冷眼瞧著,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九品小吏都清楚這兩個人的刑杖輕易打不得,嘉勇侯能不知道?人家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要的根本就不是他們大理寺判下來的一個公道,而是聖上面前辨是非,要陛下親自申飭,以此找回嘉詔徐氏丟的面子。

但這點子小事還到不了直接告禦狀的地步,所以嘉勇侯才故意咬著大理寺決斷不了的刑杖不松口,等著陸勉去上達天聽,請陛下的旨意——說白了,嘉勇侯這是在拿他們大理寺當面聖的跳板呢。

陸勉心裏有數,可這樁案子大理寺這邊確實只能說和,徐遨占法理,他不松口,這個悶虧陸勉就不得不吃,只能寫了急折派人呈上去。

等了一日,聖上那邊卻遲遲不見旨意,只說讓大理寺隨意調停。初八這日,幾波人再至,陸勉就叫人上了好茶,盡力從中說和。

只是尋釁鬥毆這種事總有個牽頭的,蕭高旻和葉書離不約而同,都指著對方的鼻子說是“他幹的”,兩個人直接在大理寺上演了一出“窩裏鬥”,你來我往不知鬥嘴多少個回合,好懸沒動手打起來。

時間嘩啦啦地流走,一個上午就這麽過去,講和的進展一點沒有也就罷了,眼看還要再結成新仇,陸勉揣著這個“燙手的山芋”,簡直無可奈何。

而這種“燙手”在雲非來大理寺自首的時候終於達到了頂峰。

“是我打的,”雲非環顧坐在兩側的人,目光掠過蕭高旻和葉書離,說,“我牽的頭,徐劭的麻袋是我套的,身上的傷大多也是我打的。他們倆都是被我喊來幫忙,礙於情面才跟我一起去的,沒怎麽動手,就是放個風壯個勢。反正徐劭麽——”

雲非掃了一眼嘉勇侯,輕蔑道:“我揍他還是容易的。”

“你!”徐遨拍了下椅子扶手,滿臉怒容地站了起來。

雲非這話說得有水分,但卻把嘉勇侯氣得不輕。

他就仿佛是故意要將事情搞到不可收拾一樣,嘲弄一瞥後轉過視線,看向上首的大理寺卿,問道:“陸大人,收監嗎?”

葉書離沒太弄清楚眼前這突如其來的自首是唱的哪出戲,旁邊的蕭高旻卻神色莫名地看了雲非一眼,鳳眸微微眯起,放下手中的茶杯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