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顏相(附排雷說明)(第2/4頁)

他說完才驚覺這話唐突至極,甚至有窺測聖意之嫌,連忙低頭道:“臣失言。”

淩燁卻並不在意,只輕描淡寫道:“從前太後掌政,身邊都是太後的人。”

他眼底的笑意徹底消失不見。

楚珩心裏感覺有些悶悶的,饒是他在遠離政事的漓山,也是知道的,當今聖上是嫡,但卻不是太後的兒子。

先皇駕崩的時候,今上十四歲,主少臣強,太後自然而然地攬過了朝政大權,從此再沒提起過還政於皇帝的事,直到兩年前的齊王之變。

如今是宣熙八年,陛下已在帝位八年之久,卻也不過才手握天子權柄兩年有余。

從前身邊都是太後的人,從前禦案上的折子也不需要他來拿主意,自然也就沒什麽必要擢選處理朝政時離自己最近的禦前侍墨了。

至於後來,宣熙六年親政以後為什麽也不選呢?太後曾經執掌江山社稷,拿捏天子權柄,深宮之中、朝堂之上,放眼望去都是她的眼線。皇帝可以一朝之際改天換地,卻不能在一夕之間將那些隱在暗處的爪牙盡皆斬斷,所以最好的辦法便是“天子喜靜”。

也許以前也曾試著信過呢?

楚珩忽然不想再繼續往下想了。

因為誰都知道的,天下蕓蕓眾生人人都能信錯人,但天子不能。

楚珩擡眸看了看提筆批閱奏折的陛下,恍惚覺得,自己站在這裏,就站在距離他幾步之外的禦案一側,離他這樣近,卻又這樣遠。

大胤九州的聖明天子永遠面容沉靜神色平淡,永遠看不出明顯的喜怒和哀樂。他威嚴肅重,撫臣以禮,禦下寬嚴有度,處事中正平和,是大胤人人敬仰的君主,是天下萬民的表率,一舉一動都是身為九州帝王該有的儀容風範。

那從前呢?

楚珩想,沒有人天生就該是什麽樣子,從前這個人還不是皇帝的時候,還不曾在一路血淚中磨礪出這般帝王儀範的時候,又是什麽樣子呢?

他恍惚間在心底萌生出了一種沒來由的奇怪念頭,他想看看巍然鎮靜的外表下,脫去九州帝王的外衣,這個叫“淩燁”的人是什麽樣子。

打斷他思緒的是門外傳來的一聲稟奏:“啟稟陛下,顏相請見。”

楚珩站在禦案一側,看的分明,“顏相”這兩個字從影衛口中說出的時候,陛下提著朱筆的手輕輕頓了一頓,一滴朱砂墨滴落在展開奏折上,殷紅的一團,像是血珠子,在白紙黑字間格外醒目。

只是須臾,皇帝落筆繼續在折子上寫完一行字,沉聲道:“宣。”

楚珩正準備像往常朝臣面聖的時候一樣,拿紙記錄稟奏要點,卻見陛下放下筆,目光瞥了一眼外間走過來的人影,側眸對楚珩厲聲道:“磨個墨都做不好,白長了一雙手,出去!”

他一怔,禦案上的朱砂墨錠斜放在硯台邊,墨更是早先便就磨好了的。陛下面上帶著明晃晃的怒意,眼神卻深不見底,朝他輕而緩地搖了搖頭。

楚珩很快反應過來,行了個禮,低眉順眼地朝殿外走去。

行至殿門處,正好與那位“顏相”迎了個照面,楚珩腳下停了停,垂眸朝顏懋行了個手禮。

顏懋銳利的目光落到楚珩身上,觸及他面容的一瞬間,瞳孔針紮般緊縮。

他凝了凝神輕輕點頭,繼續朝殿內走去,寬大袍袖的下面,被遮擋住的手悄無聲息地攥緊了一瞬。

楚珩低垂著眸子走出殿外,憶及方才同他錯身而過的中年男子——顏懋,大胤的丞相,九州的權臣。

顏相少年時曾遊學天下,最終拜入韓老的座下,與現今的蘭台禦史大夫、韓國公韓卓是師兄弟。

但顏懋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浪子。他出身宛州大族澹川顏氏,卻又宣誓叛出家族自立門戶,他是當今學聖韓老的關門弟子,卻被韓師親口怒斥不忠不義狼子野心。

楚珩在禦前時日不長,但很清楚,如今大胤的朝堂波雲詭譎,以顏相為首的顏黨自成一派,既和韓氏所代表的純臣水火不容,又與世族勢不兩立,也同少數寒門針鋒相對。

沒人看得透這位顏相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但誰都知道,顏懋是個權臣也是個僭臣,為上所憚為下所懼為民所擾。

如果說太後是陛下收攏天子權柄所必須攀過的山,那麽顏懋就是那條必須渡過的河。

楚珩在殿外站了小半個時辰,顏相終於面聖畢,從殿內走了出來。他是丞相,敬誠殿的殿階下等著一位顏府的武者,楚珩略略掃了一眼,是名歸一境,放到整個九州也是最頂尖的高手。

這樣的人,卻是相府的護衛。

顏懋一步邁出殿門,淩厲的目光不加掩飾徑直落在了楚珩身上,楚珩仿若未覺,只垂眸斂眉地站在一旁。

顏懋神情冷冽,緊緊盯了他一會兒,卻什麽也沒說,袖子一甩,朝宮門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