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歧路亡羊

幾乎是立刻,江若就猜到是張紹元搞的鬼。

台面上不能直言,他只好表示對這“天降橫禍”不理解,希望劇組給個正當理由。

作為統籌劇組上下大小一應工作的重要人物,在打點人際關系方面趙森也全然掌握了看人下菜的基本技能。他瞥江若一眼,態度玩味:“你自己是正當人嗎,就跟我要正當理由?這種事,總不能叫我出個文書白紙黑字給你寫下來吧?”

心頓時涼了半截,江若迅速分析形勢,自知這事沒有回旋的余地,不抱希望地問:“那之前幾場戲的薪水……”

“你還想要錢?”趙森瞪圓眼睛,“之前你的戲份全都要重拍,沒向你索賠算客氣了。走走走,趕緊走,別耽誤我們下午的拍攝。”

到影視城不過半小時,江若就又出來了。

林曉來活兒了,只送他到門口,避開來往的人悄聲問他:“你得罪了誰啊?連個小角色都保不住。”

江若扯了下嘴角:“得罪了一條小肚雞腸的狗。”

林曉眨眨眼睛:“所以是雞還是狗?”

後來江若又一想,張紹元這混蛋分明連畜生都不如,當時就不該保留實力,應該捶爛他那張油膩的臉,把他打進ICU。

也就想想,半天不到的時間,江若又變回了行動上的矮子,非但沒告訴林曉他到底得罪了誰,想到新的月份還沒著落的債務,甚至想要不眼一閉心一橫,去找張紹元道歉討饒,大不了挨頓操,就像安何說的,抓住自身優勢討點便利。

反正這種事一回生二回熟,昨晚都來過一回了。

雖然沒收費。

更只能是想想了,如果想走捷徑早前就有機會,江若何至於熬到現在,活成一只誰都能輕易捏死的螞蟻。

回去之前微信聯系了群頭,說最近沒有新戲開機,之前幾部群演都已經敲定,讓江若過幾天再來影視城門口蹲一蹲。

連春節都沒休息的江若突然擁有了假期,茫然地坐在車上,窗外尚未褪去蕭條的風景呈現一種灰撲撲的冷,江若一瞬不瞬地看著,一個不留神就坐過了站。

底站,體育中心站。這一帶是楓城最東面的郊區,地廣人稀,除了體育館,博覽中心、文化藝術展館,以及楓城最大的劇院都聚集在此處。

很少有人知道楓城劇院底下有個直屬舞團,還設了個專門的練功房。

更少有人知道練功房裏頭有個面積不大的舞台,供舞團成員模擬演出情境用。

哪怕近兩年來得少,江若對這裏的地形還是熟悉,穿過劇院西門沿著石板路往前走一百多米左拐,道路兩旁的常青樹經年立於此處,走到頭再左拐,便能看見一扇有些年代的柚木雙開門,再走近些,可瞧清楚門旁掛著的一塊木牌,上書“星回舞團排練廳”。

練功起早,接近天黑的時候一般是沒人的。江若推開虛掩的木門,步入黑暗狹長的甬道。

即便熟悉到無須光線都可辨明方向,江若依舊走得很輕很慢,慢到他的忽然出現於這處空曠之地來說,猶如飄入一粒不起眼的塵埃。

舞台上的燈亮著,許是管理員又忘記關。繞過寥寥兩三排觀眾席上前,雙手撐著高一截的地面擡腳爬上去,專屬舞台的光束潑灑在頭頂的時候,江若忍不住擡頭,卻又被刺得睜不開眼。

也許是因為太久沒有站在這裏了。

此時此刻,不跳點什麽,算是白來。於是江若轉脖子甩胳膊腿,就地來了一組現代舞地面動作——肩倒立空中畫圓,手撐頂中段展開,最後地面畫圓,來個上身展開,就著仰面的姿勢直接躺倒在地板上。

到底有段時間沒有系統練習,幾個基礎動作就開始喘了。

但仍給江若一種從地獄回到天堂的感覺,直視上方的明燈都不再覺得刺眼,好像他本來就該在這裏,在燈光下,在掌聲中,接受來自四面八方的視線洗禮。

曾經的他認為酣暢淋漓後的急促喘息最動聽,甚至超過那些贊美的聲音。

曾經的他,亦有站上舞台就能光彩奪目的自信。

即便江若已經很小心,跳舞都沒敢發出什麽聲音,還是在出去的時候碰到了人。

宋詩韻是回來拿包的,今天有外派演出,走得急給忘在舞團了。在門口聽見腳步聲就覺得奇怪,心說這個點是誰在裏面。

待看見推門出來的是江若,宋詩韻先是一愣,好容易反應過來,沒頭沒腦說了句:“你怎麽來了?”

江若看清來人,松一口氣之余更有一種被抓包的窘迫:“剛好路過……就進來看看。”

這謊撒得拙劣。遠在郊區的位置,誰沒事從這兒路過?

宋詩韻沒揭穿,停頓須臾,再開口時鎮定許多:“哦,這麽巧啊。”

江若只好硬著頭皮“嗯”了聲。

老熟人碰面,總歸要聊點什麽。宋詩韻便問他如今在哪裏高就,聽說他在當演員,難得露了抹笑:“那也算同行,都是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