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八章](第2/3頁)

藥膏在唇齒間化開是涼絲絲的清甜。

戚朝夕呼吸一滯,不由得松開了手,連帶著覺得房中也熱了幾分,一點酥麻順著指尖一路奔襲心頭,柔軟濕熱的觸感還殘留著,他無意識地摩挲了幾下指尖。

江離也意識到方才做了什麽,兩人視線一撞,觸了火似的各自移開。房中一時安靜,溫度卻不降反增。

過了半晌,還是戚朝夕幹咳了聲,狀若無事道:“你方才獨自在想什麽?”

江離擦凈了臉上藥膏,下意識要答‘沒什麽’,三個字在舌尖打了個轉,終究開了口:“我在想……程念的話。”

戚朝夕點了點頭:“她能那麽想,說服自己死心塌地跟著蕭靈玉也算是件好事。”

“哪裏好?”

“你以為蕭靈玉果真有必要攔我們這一遭?”戚朝夕道,“程居閑之死對程念自然有極大的影響,約莫是蕭靈玉也擔憂她會因此生出異心,才特意引我們來試探她的心意。七殺陣表面上是沖著我,實則是備給程念的,持槍那女人始終關注著你們兩個,倘若程念真被你說得動搖,恐怕今日就不會這樣簡單收場了。不過幸好,如今顧慮徹底打消,往後她在七殺門的日子絕不會差,而且看她鞭法的確是蕭靈玉傾心調教出的,雙方求仁得仁,還不算好事嗎?”

江離緩緩地搖頭:“我不明白。”

程念求一個關懷,蕭靈玉求一個忠誠,雙方求仁得仁,於是皆大歡喜?

那蕭靈玉因程念可能叛離而起過的殺心、七殺門陰錯陽差而致使程居閑的死亡,就合該被遺忘丟棄、抹去了真相來粉飾這一派太平?

戚朝夕沉吟了良久,脫了靴子,同江離並肩坐在通鋪上,背靠墻壁,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窗上,他忽然道:“其實我曾經想過一了百了,幹脆了結殘生。”

“……”江離轉過頭,靜靜地看著他。

戚朝夕仍舊望著對面的窗,入夜後的燈火將交錯的人影印在窗紙上,仿佛觀賞一出人間的皮影戲。他道:“就在不久之前。我遭遇伏擊,摔進了地穴裏,背上的傷口流血不止,可我卻躺在那兒完全不想動,心想這樣死了也罷,因為世上沒什麽可留戀的,更沒有拼命掙紮著要活下去的理由。那時候一同摔下來的還有幾個下屬,其中有一個年紀輕的,跟著我有些日子,但我從沒在意過,更叫不上來名字,他傷的不重,醒過來後先將我扶起來裹了傷,然後往地穴深處走了。臨走前他還說了句什麽,我也沒聽。”

沒過多久,地穴深處猛然傳來了一陣騷動,像是人的嘶喊又仿佛野獸低吼,回蕩在潮濕陰暗的洞穴裏分外詭異可怖,而那個下屬遲遲沒有歸來。戚朝夕原本並沒在意,直到隱隱約約聽到了古怪的動靜,他才緩緩站起身,一步步往裏走去,那動靜就一點點清晰。粗重的喘息聲、交疊的咀嚼聲,戚朝夕疑心地穴裏有一群野獸在進食,然而隨著視線越過石壁遮掩,他看到了畢生難忘的景象。

不是野獸,而是一群怪物在分食一個活人。

只能以怪物二字形容。依稀可辨的人形竟然全是孩童模樣,寬大襤褸的衣衫下的身軀細瘦,雪白的頭發長長地拖在地上,個個神態癡狂地團團圍住地上的人撕咬,鮮血濺染在一張張稚幼蒼白的臉上。被層層疊疊人影圍住的那個正是他的下屬,已然沒了聲息,只剩一只手臂頹然露在外面,手中還握著一片葉子,在地上洇開了大攤水漬。

戚朝夕擡眼望向稍遠處,那裏有道流淌的溪水,不知是自哪兒流下,水中漂浮著幾片落葉。他忽然明白了,這下屬臨走前說的是替他找水。

“突然之間,我覺得若是這麽死了,似乎有些對不住他。”戚朝夕看了江離一眼,自己先笑了,“就是為這麽個古怪的念頭,最後我殺了那群怪物,從地穴裏爬了出來,才活到了現在。你不覺得聽起來也有幾分荒唐?”

江離默然思索,戚朝夕便輕輕地嘆了口氣:“人之一世,總要靠什麽支撐著自己活下去,有人靠一瞬間的念頭,有人靠旁人施舍的愛,也或許有人靠恨才能走下去。是非曲直,比得過心甘情願四個字嗎?”他頓了頓,看著江離,“歸根到底,那小姑娘只不過是想讓自己好過些。”

漫長的沉默後,江離只是自言自語似的低聲道:“……真相即便痛苦,卻也清醒。”

“你怎麽就有那麽多心事啊。”戚朝夕笑了出來,摸出酒壺丟到了他懷裏,“乖,不想了,嘗一嘗醉生夢死的滋味?”

酒壺已被灌滿了,入手沉甸甸的,看來戚朝夕除了拿藥,也沒忘往酒窖裏走一趟。江離遲疑了一瞬,接著仰頭咽下了一大口,烈酒入喉,仿佛吞了團火,他猛地咳了起來。

戚朝夕趕忙幫他撫背順氣,詫異道:“這麽大反應,你該不會是從沒喝過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