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二十九章]

一壺酒見底時,江離已經顯出了醉態,卻不哭不鬧,安靜得與平時幾乎瞧不出差別,只是展不開的眉頭緊蹙,最後歪在戚朝夕的肩上沉沉睡了過去,次日更是頭一回睡過了時辰。

這點酒水對於戚朝夕和薛樂而言自然不在話下,兩人不約而同地沒去叫醒江離,非但刻意放輕了動作,話也挪到了房門外聊。

“般若教最遲今日離開,易蔔之不是會虛耗力氣的人,收到咱們到了別莊的消息後就會毫不猶豫地收手止損。倘若他們要救賀蘭,今日是唯一的機會,所以我跟青山派商量好了,過去幫忙看守。”

“你竟然主動幫忙?”薛樂驚奇道。

戚朝夕含笑看向他,壓低了聲音:“我等的時機到了。”

能令他徹底擺脫般若教、從浩大江湖中脫身的時機終於到了。薛樂頓時明白過來,心中盡管不舍,還是伸手在他肩頭拍了拍,鄭重道:“多多保重。”

“嗯,我會在城外那家酒館等上幾日。”戚朝夕道,“一旦出現變故,你可以過去找我。”

“好。”薛樂回頭看了一眼房門,“要等江離醒了,跟他也道個別嗎?”

戚朝夕難得遲疑了:“……沒這個必要吧。”

“雖然相處時日不算太久,但我看他挺在意你的。”

“你還能看出來他在不在意?”戚朝夕移開目光,笑了笑,“他不是一直都那副不理人的模樣嗎?”

“他雖不愛開口,但眼神藏不住。”薛樂頓了一下,“你當真看不出來?”

“……”戚朝夕淡了笑意,一時沒有回答。

忽然間聽得身後響動,原來是江離也起了,推開房門朝一齊回首望來的兩人簡單問候:“早。”

這是個好天氣,晨光明麗,斜逸過回廊,恰好停駐在他的腳下。戚朝夕凝視著江離,眉目清冽依舊,卻不知是不是錯覺,少年身上久積的寒意散去了,如同冰消雪融。戚朝夕毫無預兆地轉過身,幾步走上前,用力地抱住了他。

江離微微一愣,不明所以地側過頭,看不到對方的表情,只感覺到擁抱的力度。於是江離猶豫著、試探著擡起了手,輕輕貼上戚朝夕的背,感覺到了熨帖著掌心的溫度後,終於回抱住了他。

僅僅是一刹那的相擁,戚朝夕就放開了他,往後退了一步,與他四目相對,卻像是突然啞了,什麽都沒能說出。因此他只笑了一聲,從容又瀟灑地向兩人揮了揮手:“走了。”

江離困惑的目光追隨著他離去的背影,直至再看不見。身旁的薛樂連忙解釋:“沒事,他去後院幫忙看守般若教的賀蘭了。”

江離點了點頭,並不多問。

“你先別急著出門,我在別莊為你找了套幹凈衣裳,就放在桌上。”薛樂又道,“去換上吧,應當合身的。”

江離這才注意到衣袍下擺早在火場裏被燎出了一道道炭黑痕跡,先前匆忙顧及不上,眼下一瞧分外明顯,便不推辭:“謝謝。”

因著傷員那邊仍需薛樂幫忙照看,他就先走了一步,留江離獨自回屋更衣。

脫下身上衣袍時,一團緋紅色突然從袖袋裏滾落出來,江離拾起來看,發現竟然是朵絹花。當初戚朝夕塞過來後他信手裝了起來,幾乎都要忘記了,卻沒料到如今聚義莊裏的行李全被燒了幹凈,反而陰錯陽差地帶出了這個毫無用處的小玩意兒。江離把它放在桌上,然後將幹凈衣袍換上,尺寸果然合適。

臨出門前,他想了一會兒,轉回身將絹花上的灰塵輕輕拍去,再度收進了衣袖裏。

“哎!我剛聽人說山下魔教的人全撤走了,真的假的?”

“那還有假?瞧見沒,我剛收到的信。般若教在這兒攪得腥風血雨,結果老窩差點被人趁機掏了,能不趕緊滾回去收拾嗎?”

傷勢稍輕的江湖人三五成群地聚在回廊邊,曬著日頭七嘴八舌的閑聊。正說話的那人將信紙往大腿上一拍,很是憤憤:“真是便宜了這幫畜生,就這麽輕易地跑了,我還等著再殺他們個片甲不留,報仇解恨呢!”

“那你還不快下山去追,等到追上了,別忘了替弟兄們也出出氣啊!”旁人玩笑著在他受傷的肩頭搡了一把,幾人頓時鬧作一團。

江離慢慢地從曲折的回廊走過,不僅是為了留意這些人的談話,還因為回廊下能供行走的空地不多。昨夜的鋪蓋被卷起堆在墻邊,地上大片的血跡汙垢,還有幾截斷箭被人踢到了角落裏,瞧著像是從傷員身上取下的。

江離忽地駐足,悄無聲息地將斷箭撿起,藏在手中,直走到院落外僻靜無人的樹叢後才仔細端詳起來。

這支斷箭的樣式很是獨特,箭鏃的兩側的鋒刃呈鋸齒狀,雖不起眼,但只要射箭者功力深厚到足以將箭深深釘進去,就能在對手將它拔出時勾出一團血肉來,極為兇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