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繆存小時候便很喜歡牽駱遠鶴, 用小小的手掌攥住他的食指,亦步亦趨地跟著,攥到掌心都出汗了也不松手。十五六歲後, 男孩子不好再牽大人的手了, 駱遠鶴如此教他, 繆存才不情不願地接受了這項的約定俗成。

這是這麽多年來, 駱遠鶴第一次牽起繆存的手。

雖然表面還是雲淡風輕的模樣,但心底沉寂已久的灰塵,還是像一把古琴上的浮灰般,隨著琴弦的輕撥而揚了起來。

只是駱遠鶴沒想到這些灰又如此迅速地落了回去, 因為繆存將手從他掌心抽了出去。

他靜了靜, 關切地問:“怎麽了?”

繆存仰著臉看他, 一句話也沒說,只是搖了搖頭。

他模糊地想起了黃河邊,風吹過河道的聲音, 和那個上午溫暖的天氣。原來那個時候的錯覺並不是錯覺,而是直覺。那個人確實要離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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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國內首屈一指的精神科方面的專家,周教授在自閉症的治療和幹預方面都很有建樹。他是俞醫生牽線搭橋介紹給駱明翰的,在西雙版納的最後一周已經跟繆存建立了基本的溝通紐帶, 繆存見到他後,緊張得立刻就想逃,但一想到那張法國學校的錄取通知書, 他還是硬生生在沙發椅上坐定了。

溝通室是單向透明玻璃, 家屬可以在外面看到裏面所有的情況,但病人卻無法看到外面, 當然, 如果家屬或病人要求, 也可以選擇降下百葉簾,徹底保護隱私。這最大限度地保證了家屬、病患和醫院之間的信任。

駱遠鶴在外面站了一會兒,胳膊被人撞了撞,一只手遞過了一只紙杯,咖啡的香味從裏面飄出。

是樓下便利店的咖啡,駱遠鶴接過,抿了一口,“謝了。”

駱明翰的眼眸一錯不錯地看著一窗之隔的繆存的臉。

分別三天,像三年,他夢裏醒著都在想他。

“他有沒有緊張?”

“一點,周醫生說他表現不錯,剛才還誇他勇敢。”

周醫生的助理上前寒暄招待,安慰道:“繆存跟別的病人不同,他是應激後縮了回去,你可以理解一場大腦和思維裏的海嘯淹沒了他的理智和意志,但這兩樣東西並非是沒有,他已經在過去的成長中建立起來了,現在就像海面下的冰山,雖然看不見,但依然是堅挺的,所以周老師對他很有信心。”

她笑了笑:“by the way,你們長得好像,哪一位是視頻裏的駱明翰先生?”她眼珠轉了一轉,手指傾斜向駱遠鶴:“是這一位?”

不必兩人回答,她便已從表情中知道自己猜錯了。

“你看著跟視頻裏很不同。”助理目光疑惑,不好意思地笑笑。

駱明翰沒有解釋,目光停在繆存側臉上,不舍得移開。

“從西雙版納到這裏,你們開了幾天的車?”

周教授與他放松地閑聊,打開繆存的心防,面前沒有擺電腦也沒有擺筆記本,以免讓他覺得緊張。他戴近視鏡,眼鏡後的雙眼皺紋很深但慈祥,意識到繆存的走神,他低下臉,從鏡框上方擡著視線看繆存,又順著他回眸的動作,跟著看往了那面玻璃。

從屋裏看出去,玻璃是一片深色。

駱明翰的視線與他交匯,整個人如被定住,僵硬著,只有提抓著咖啡杯口的手指在用力。

雖然知道繆存什麽也看不到。

“哦,這是面單向的玻璃,駱先生可以在外面看到你接受治療的情況,”周教授不以為意地壓了壓眼鏡架,“你要是介意的話,我們可以把百葉窗降下。”

繆存平靜地收回了目光:“不用。”

那個會在暴雨天在門外給他講小美人魚的故事,為他守一整夜的人,已經不在門前了。

“對了,周老師讓我跟你確認,因為你之前也提過繆存的家庭情況,所以這裏有兩種方案供挑選,”助理喚回了駱明翰的注意力,她總下意識地覺得駱明翰才是做決定的那個人,“對於自閉症來說,治療和家庭訓練缺一不可,所以一種是你把繆存帶回家,每天固定的時間送他來上課和互動,在家裏時就由你陪著他,還有一種是讓繆存住院,我們有全套的作息和課程表,遊戲和互動都不會少的,你們可以每天抽時間來醫院陪伴探望。”

她從文件夾裏抽出一頁紙,遞給駱明翰,駱明翰說:“給他吧。”

“啊,對不起,”助理轉而將課程表遞給駱遠鶴,“那您二位究竟是誰陪伴繆存做家庭訓練呢?”

“我。”駱遠鶴淡然地說,瞥了眼駱明翰。

駱明翰死死地捏著紙杯口,指骨泛白。

嘩啦,紙杯被捏變形,杯口彈了出來,滾燙的咖啡灑在駱明翰的手背上,繼而淅淅瀝瀝地滴落地板。

“沒關系沒關系,”助理往門口叫了一聲:“拖一下地!”

“自閉症需要全天的陪伴,你有空嗎?你不用去學校報道,不用出差參展交流?”駱明翰把咖啡扔進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