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停車場E區只有一輛房車, 旁邊站著一個高而瘦削的身影,大約是這樣人多的陌生環境令他緊張,因而一手下意識地握著車子的後視鏡。
一眼就能看得出,他是在等什麽人, 找什麽人。
駱遠鶴的腳步停駐了片刻, 似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如此過了數秒,他才走向了他。
繆存回過頭來, 怔愣的目光與他眼神交匯,繼而松開掰著後視鏡的手,壓了壓上翹的唇角跑向他,但很快又遲疑地停住了, 身體不自覺地站直緊繃。
他站在原地,有些疑惑地看著對面之人。
“不是讓你在車裏等嗎, 怎麽下來了?”駱遠鶴問。
繆存語塞了一下,“你去了哪裏?怎麽去了這麽久?”
“見一個朋友,取了行李,現在沒事了。”
駱遠鶴其實很少撒謊,他不像駱明翰,對於偽裝自己有種天然的擅長, 沒有道德負罪感,只有不擇手段的目標感。但駱遠鶴撒起謊來,倒是也很自然, 神情語氣都很淡,沒有一絲一毫的心虛與不自在。
“上車吧。”他說著, 如同從未和繆存分別過。
繆存重新坐回副駕駛, 目光裏的疑惑始終沒有淡去。
好奇怪, 總覺得哪裏不一樣了,但又是一模一樣的,好像在做一道很難很難的“請找出兩張圖片的不同之處”。
他看著駱遠鶴繞過車頭上車,坐在駕駛座上沉默著,不知道在等什麽。
其實駱遠鶴是在熟悉這台房車的操作系統,半分鐘後,他插上鑰匙,點火掛档。
“你不是駱遠鶴。”繆存心裏有了判斷。
車子緩緩駛出車位,匯入出閘的隊伍。
駱遠鶴面色未改,淡定地問:“為什麽這麽說。”
“你頭發變了。”
“怕你等太久,跑亂了。”
“聲音也不一樣。”
雖然駱明翰這一個月裏都在努力偽裝自己,從舉止言談到聲音都向駱遠鶴全盤靠攏,但無論怎麽喬裝,聲音並無法全盤復刻。
“沙漠太幹,嗓子不舒服。”駱遠鶴輕描淡寫地說,掃碼付了停車費,把車開上上高架的路口。
繆存咬著內唇,不太高興地瞪著他,因為他覺得駱遠鶴的謊真敷衍,連小孩子都騙不了。
駱遠鶴勾了勾唇,“書包裏有證件夾,你自己看。”
繆存果然去翻書包,車子從到達大廳前的公路上經過,留下輕踩刹車的車尾燈,駱明翰追出來時,紅色尾燈已到了道路盡頭,很快便轉入隧道了。
一輛正停靠送客的出租車被拉開了車門,又砰地一聲甩上了。
繆存從證件夾裏翻出了身份證和護照,果然白紙黑字寫著“駱遠鶴”三字,證件照上的人眉目溫潤,與正開車的人從氣質到長相都別無二致。
繆存把證件小心塞回去,真實地疑惑了。
“我們可以做一個遊戲。”駱遠鶴分散他的注意力,“你可以考我。”
“我的傣族名。”
駱遠鶴扶著方向盤,挑了挑眉,聲音裏有笑意:“一上來就這麽難啊?艾存,存存。”
繆存盤算著,又問:“那我最擅長的事?”
“油畫,打架。”
繆存張了張唇,眉心蹙起:“我最近在畫什麽?”
“一條結冰的河。”駱遠鶴順便地說:“畫得很好,比以前更有進步。”
繆存抱著他的書包茫然,眼前這個人確實是“駱遠鶴”,並沒有調包。
“不考了?”
繆存沒回他,悶悶不樂地玩他的證件包,翻到了兩件東西,一件,是他高中時跟駱遠鶴的合影,被駱遠鶴放在夾層裏,一件,是一條紅繩。繆存再怎麽生病混亂,卻從未遺忘過有關母親的一絲一毫。他一眼便能確認,這就是他媽媽親手編織的祈福紅繩。
這條紅繩是被剪斷的,卻與重要的證件收納在一起。
“駱老師。”繆存怔怔地喚了他一聲。
之前一個多月裏,他總是駱遠鶴駱遠鶴地叫,連名帶姓,今天卻忽然叫他駱老師了。
“嗯。”駱遠鶴應了他一聲。
“有一天晚上,我夢到我們一起去了法國……”繆存沒頭沒尾地說,又驀然住了口,依稀想起已曾跟他說過這個夢了,就在這個車上。
駱遠鶴讓他繼續翻他的背包,“裏面有個禮物。”
繆存抽出一個信封,他拆開,從當中抽出一張對折的信紙,信紙是法文的,右下角蓋著戳,是學校的logo。
腦海裏彌漫的混沌黑霧都仿佛被一道閃電劈開,繆存拿著信紙,整個人如過電般打了個冷戰,猛地擡頭看向他。
“你的錄取通知,學校幫你延期保留了。”駱遠鶴側過臉,與他對視,很輕擡了下唇角:“快點好起來。”
出了機場高速,車輛驟然分流,他們開的方向車很少,繆存久久地盯著倒車鏡。
“怎麽了?”
“後面那輛車好奇怪。”他的意思是那輛出租車,“一直在我們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