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七郎怎能騙我(第2/4頁)

鶴先生笑了笑,輕聲道:“看來,你有一位厲害的老師。”

蘇晏想起養心殿裏君臣對弈的時光,想起那本在禦書房受贈、即使歸隱也被他時時帶在身邊的棋譜,不假思索地頷首道:“不是‘厲害’,是‘極其厲害’。可惜我連他十分之一的皮毛都學不到,天分不足,如之奈何。”

“蘇大人過謙了。”鶴先生嘴上客氣著,下手卻毫不留情,繼續第三次錯目後,以一招看似平平無奇的小尖化解了白棋掛角之勢,反過來逼迫對手是選擇偷襲黑子後方,還是加強白子自身。

蘇晏有些猶豫:是與黑棋近身纏鬥,還是搏取外勢?如若此刻執白的是皇爺,又會如何應對?

他開始努力回憶與模擬景隆帝的棋風,以至於每一手都下得格外小心謹慎,思之又思。

反觀鶴先生,卻下得愈發輕松飄逸,落下的黑子進可攻,退可守,迅速連成黑陣。蘇晏苦思應對,白子如履薄冰。

鶴先生道:“蘇大人,與余對弈之人是你,而非你的老師。你若只能行人之道,而無法行己之道,此局必輸無疑。”

蘇晏當然知道,但面對鶴先生這般弈道高手,他這半路出家、不上不下的棋力,不極力模仿老師,又如何去贏?

黑棋優勢明顯,鶴先生卻有些失望地嘆口氣,似乎覺得食之無味了,一招大飛壓,走出了“大斜”的攻勢。大斜棋型怪異而不安定,可就在這隱隱的不安定裏,藏著數之不盡的變化,故而有“大斜千變”之稱。

這是給蘇晏施壓,叫他捉摸不定無從下手,若是避戰而逃甚至不應,大斜就將張開羽翼形成一張大網將他釘死。同時,這也似給蘇晏機會,看他能否在萬千變化中拋開定式,尋找到自己的一線生機。

蘇晏手捏的白子遲遲不落,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朱賀霖見他臉色不妙,再次走入琴亭觀察棋勢,可惜他是個臭棋簍子,別說得乃父真傳,平時連蘇晏也贏不了,這會兒只看出黑棋布局精妙,白棋兇險異常,縱是想幫也幫不了。

沉思之後,蘇晏得出了若避戰而逃,後果將不堪設想的結論,於是將指間白子化作狹路相逢的勇氣,直刺大斜要害而去。

鶴先生露出了贊賞的眼神,不禁道:“好!如此鬥志,這才是余之勁敵!”他抖擻精神,在這千變萬化的大斜之上淋漓施展,蘇晏雖盡力應對,但畢竟積澱不足,面對黑子形成的大模樣,白子不得不疲於奔命地防守。

“……哎呀!”朱賀霖脫口叫了聲。

原來蘇晏判斷失誤,將白子下入黑陣腹地,成了孤棋。這個惡手導致本就不占優勢的白棋雪上加霜。

鶴先生琢磨著這枚棄子,覺得就地做不活,逃也逃不掉,要說拿來設伏也嫌單薄,最後認定是個大失誤。棋過中盤,正是黑白絞殺的關鍵時刻,他沒必要把重要的幾手浪費在白棋的棄子上,於是選擇不應,繼續圍攏收口。

黑棋想封鎖,白棋想越獄,雙方卷入對殺,在局部形成了劫爭。鶴先生搶先吃了一子,按規則就算蘇晏可以同樣吃子也不能立刻下手,因為禁止同形重復,須得在其他地方落子後,方可以回頭再來提。這旁落的一子稱為劫材。

蘇晏把這一手劫材下在了棄子旁。

鶴先生瞥了一眼,覺得威脅不大,繼續不應直接消劫,打算先把對殺之地吃空。

蘇晏由他吃,仍將後續幾手落在棄子附近。

鶴先生吃空了右上角,從大勝之勢中驀然驚醒,發現以蘇晏之前那個棄子為核心,幾手劫材上下連通,竟使那一片白棋沖破黑壁,將黑陣大龍截為兩段!

“棄子造劫……不,不對!”鶴先生喃喃道,“我中計了……”

這幾手下得隱秘而兇險,若是被對方提前察覺真實用意,必然自掘墳墓。蘇晏深吸了口氣,一直緊繃的心弦稍微放松,點了點吃空之地:“不錯,這一片才是真正的棄子。之前的那枚孤棋並非棄子,而是我埋下的伏筆。”

鶴先生鬢角處淌下大顆汗珠,在那個伏筆旁補了一手。但已經遲了,白棋仿佛焦渴瀕死的龍得遇暴雨,瞬間活轉過來,在棋盤上騰挪輾轉,逐漸擴大了自己的優勢。

如今之計,只能從另一處圍地下手,盡快扳回局勢,也許還能反殺。鶴先生斷然跳出牽制,轉攻白棋薄處。

蘇晏拈起淺色石子,方要落子時,忽然停住手勢,緊接著將石子隨手一丟。他從袖中摸出了一顆乳白色的和田玉棋子,光滑圓潤,觸手生溫,正是從詔獄裏帶出的那個幸運棋子。

白玉子“啪”的一聲落在石台上,落在棋盤的正中央——天元!

屏息觀戰的侍衛們中,有略通棋藝的,忍不住嘀咕了句:“四面絞殺,落子天元?怎麽是一步莫名其妙的閑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