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你的癮我來醫(上)

“八吉祥”在深夜空曠的街道疾馳如飛,顛簸中蘇晏的冠帽脫落,露出一頭與世人迥異的短發,他無暇去管,心裏只有一個念頭——沈柒在哪裏?

他去了北鎮撫司。

景隆帝與褚淵已悄然離開詔獄牢房,不知是否回雨後風荷居去了。蘇晏逮住高朔,劈頭就問:“沈柒呢?”

高朔看他臉色不善,忙照實回答:“皇上駕臨時,剛好撞見沈大人與褚統領交手,下令捉拿他。沈大人放話讓皇上去地牢瞻仰先帝遺像,順道把蘇大人您帶出來,便匆匆離開了。”

蘇晏道:“你讓錦衣衛兄弟們先把整個北鎮撫司仔細翻一遍,看他在不在?我就在堂上等你回復,快去。”

高朔應了聲,正要走。蘇晏忽然想到沈府已被抄沒,七郎沒地方落腳,說不定會去他家,於是又叫:“等等,再派一隊人馬去我府上找。”

高朔不敢多問,命仆役沏茶上果點後,自去安排人手搜尋不提。

蘇晏哪有心情吃果點,強迫自己坐在椅子上,焦心等待。

過了半個多時辰,在本司搜尋的錦衣衛先來報了信,說不僅逐間查看過,連屋頂與地窖都翻遍了也沒發現。蘇晏把扶手一拍,等不及高朔回稟,出門騎上馬就往自家趕。

他在蘇府前院與高朔撞個正著,高朔道:“找遍大人府上也沒見著……會不會擔心被朝廷緝捕,躲起來了?”

沈柒投敵的內情,目前知道的也只有他與皇爺、小爺、褚淵幾人。蘇晏顧不上與高朔解釋清楚,卻也因此想到一個可能——會不會因為那藥丸的癮性發作,所以才躲起來?如果是,那麽七郎不在他家,又能躲去哪裏?

蘇晏魂不守舍地出了府門,站在台階上茫然四顧,目光在鄰宅圍墻的墻頭停住。

粉墻青瓦的上方,探出墻頭的杏枝折斷了兩三根,銅錢大小的青杏掉落不少在墻根處。時值四月底,離青杏成熟上市也還有月余,此時的杏仔酸澀難以入口,就連嘴饞的孩童也不會去偷摘。只有一種可能——有人翻墻而入,但因身手不穩,把杏枝給壓斷了。

鄰宅……蘇晏驀然想起,鄰宅是豫王的產業,房契都還在他手裏呢!

當年調查白紙坊爆炸案時,為防止真空教的刺殺,豫王斥重金將他左鄰右舍的房子買下,又故意把後門對面那座大院子的房契在打賭中輸給了沈柒。沈柒趁他二去陜西時,將後門大院與他原本的小院打通,重新修葺,才有了眼下規模的蘇府。

後來豫王脫困出京前,差人把左右空宅的房契與鑰匙交到他手上。他死活不要,豫王卻道:“反正本王也不打算回京了,這兩座宅子你愛要不要。實在不肯收,就當盡鄰居之誼幫忙照看一下,而且本王已雇人定期維護,累不著你。”

話說到這份上,蘇晏也只好應下照看之事。不過這兩年他也常不在京,幾乎都忘了。

蘇晏望著鄰宅墻頭的折枝青杏,心底有種強烈的預感——那是沈柒留下的痕跡!

不願被他看見自己最狼狽的模樣,故而離開北鎮撫司,也不肯來蘇府。可又不願離他太遠,故而悄悄躲在蘇府鄰宅,隔著墻聽他、念他。這般矛盾,這般執拗,除了七郎還能有誰呢?

蘇晏猛地轉身往回走,大聲叫道:“小北!小北,去拿左鄰的鑰匙給我!”

-

四壁門窗緊閉,門栓換成了鐵制,連窗戶也用硬木全部釘死,房內沒有點燈,一片幽黑。

沈柒正用從詔獄裏帶出的手銬腳鐐,將自己固定在墻柱上。他的手抖得厲害,鐵鏈幾次掉落在磚石地面,一聲一聲脆響回蕩在黑暗死寂的房間,聽著令人驚心。

好不容易上完鎖,他捏著鑰匙略一猶豫,隨後遠遠地丟了出去。

為了取信弈者,他被迫服用了將近一年的黑藥丸,從開始的十日一顆,逐漸縮短為七日、五日、三日,到如今每日皆服,他知道自己已泥足深陷。

藥丸從來不會多給,即使他外出辦事,弈者也是委托鶴先生定時提供,並且要盯著他當場服下。時至今日,他手上也只存有一顆,在詔獄出示給蘇晏看之後,蘇晏反應激烈地丟棄於地,並告訴他自己絕不允許這東西存在於大銘的任何一處角落。

這是沈柒第一次從蘇晏眼中見到如此純粹的憎惡之色,所以他將這最後一顆藥丸碾碎為鞋底塵泥,盡管心裏知道自己下次發作在即。

他見過那些發作者的模樣,較之詔獄裏受酷刑的兇犯更慘烈,簡直不似人形。那已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痛,而是一種摧毀神志的極致渴求,一刻不得滿足便一刻墮入畜生道,永不超生。

沈柒不知道自己到時還能不能保持理智,倘若不能,至少他得找個密室將自己牢牢藏好,以免失控時做出什麽傷害蘇晏的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