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太軟還是太硬(第2/3頁)

是柳絮裏飄著酒意的春夜,澄清街石橋上第一次交觸的目光。

是臘梅花瓣震落紛紛的冬夜,白霧氤氳的梅仙湯裏,醉人月色下回眸的目光。

是大雨滂沱的夏夜,叛逃與追詰的石橋上,明知下一瞬就要分道揚鑣,卻仍死死絞纏的目光。

或者都不是。

只是兩道沉默的、安靜的對視目光,在滿室燭影中被拉成了一條細長的線。

蘇晏一點一點紅了眼圈。緊攥的拳頭撐在榻面,被白子圍死的一把黑子堅硬地硌著掌心筋骨,他沒覺出疼。

他張了張嘴,率先發出冷漠得不似自己的聲音:“樹倒猢猻散,來投案自首的?走錯地方了,大堂在外頭,出詔獄右拐直行。”

沈柒原以為自己會不敢多看蘇晏一眼,但在對視的第一眼之後,他就知道低估了自己的貪婪與焦渴。

喉結顫動著,他艱難地深呼吸,一步一步向燈火亮處的身影走近。在床前一丈處站定,沈柒說:“清河,我想你了。”

天遠地闊,人間煙火,無一是你,無一不是你。七郎,我想你了。

一股灼熱的浪潮在蘇晏心口爆發,驟然掀翻了棋盤,白子黑子灑落一地。在棋盤落地的悶響中,他恨然咬牙:“沈!柒!你哪來的臉說這話?!你是走了一天兩天嗎,是將近一年!三百一十七天零九個時辰,我都數著呢!

“每個早上我睡醒,睜開眼想,也許七郎想起我會後悔,如果他回京找我,我會拿下他問罪,還是會再一次放他走?每天晚上我閉上眼時又會想,沈柒這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罷了,是他棄我而去,不是我負的他。就算他肯回頭,我也絕不心軟!可等到翌日太陽升起,似乎往我心中黑夜又透進一線光亮,我又沒骨氣地想:七郎會後悔嗎?如果他回京找我——

“是這般日復一日的三百一十七天!直至我不敢再報任何希望為止。我漸漸不想你了,夜裏做夢也越發少夢見你。阿追陪我療傷,槿城帶著我去打仗,阿勒坦從戰場上撿走了失憶的我,回來後賀霖拉我看花燈,一同尋找燈下驚鴻一瞥的皇爺——你看,我又不是非你不可!

“沈柒,你聽好了,我蘇清河不缺男人,這輩子也不可能從一而終!”淚珠串串滾落,蘇晏倔強而兇狠地圓睜雙眼,瞪著面前的飛魚服,但其實什麽也看不清楚,明的、暗的,藍的、白的,在他眼中混雜成一片斑駁的波光。他哽咽道,“像我這種人,放不下這個,放不下那個,誰也不想辜負,誰也沒法取舍,有什麽資格許諾一個‘相守終生’給你?後來我想通了,你走吧,無論什麽原因,離開我更好,沒遇見我最好……可你他媽的又要跑回來!

“你回來做什麽?真來投案自首?還是就為了再對我說一句過期變質的情話?我不想聽,快點滾吧!我等的人不是你!不是你!”

沈柒一聲不吭,任由他發泄。

蘇晏仿佛被這一番長長的自白抽空了全身精氣神,疲憊地喘著氣。他曲起雙腿用胳膊環抱著,把臉埋在膝蓋,聲若遊絲地說:“沈柒,你走吧。”

沈柒往前走了幾步,在低矮的榻沿半蹲下來:“我不走。你不是非我不可,可我卻是非你不可。清河,我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雖然你罵我也好,恨我也好,我只要看著你、聽著你的聲音,就覺得把此生一切苦厄都熬到了頭……但還是希望最後能帶著你的諒解與重燃的愛火離開,希望最後還能聽你喚一聲‘七郎’。”

“什麽叫‘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什麽最後!什麽離開!”蘇晏擡起臉,忽地又冷笑,“你又賣慘。半真半假、三分說成十分,老套路了,以前在我這兒次次都管用,如今我這心腸比石頭還硬,你且看還管不管用!”

沈柒深吸了口氣,沉聲道:“這次我沒賣慘——我是真的慘。”

饒是蘇晏滿腔怨怒,也被後面這句噎得差點破了防。他磨著牙:“你再不走,我叫嚷起來,讓你下場比現在更慘!”

沈柒一把捂住他的嘴,向後壓在床榻上:“噓,別叫,再叫就把你先奸後殺。”

——別再想拿這套來逗我!真當一切都沒發生過?蘇晏很想朝他咆哮,可惜嘴被捂得緊,只能從指縫中擠出幾聲短促的嗚咽。

沈柒俯在他身上,貼耳道:“弈者有病,一直在吃藥。”

——你也有病!你他媽的也是藥不能停!

“他不敢停藥,因為有人告訴過他,他的病治不好,只能控制著不發作。一旦停了藥,肺內暗疾就會慢慢惡化,最終耗盡身體的元氣。”

——誰告訴的他,不似世間人的女道士嗎?看來你也被他的裝病忽悠了。

“你不信?”沈柒把奶棗紙包放在床角,從懷中摸出個竹筒,頂開蓋子,倒出一顆烏溜溜的大藥丸來,“這就是他日常服的藥。但他對劑量的控制十分小心謹慎,每次只服用指甲蓋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