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我算入門了嗎(第3/4頁)

“還有就是這個劍術天下無敵的宗師。”阿勒坦頗有些無奈地看了荊紅追一眼,“他像附骨之疽一樣跟著我,以至於進入銘國境內之後,我沒有一夜能睡得安穩,總擔心自己有頭睡覺,沒頭起床。”

“他說監視我是他自己的意思,說他看不得你太過信任我。但我要是真信了這番說辭,那也太高估自己,太小看你了。”阿勒坦苦笑了一下,“我知道,荊紅追是奉你之命來的。下令時的你,不是我的烏尼格與天賜可敦,而是銘國重臣、內閣次輔——蘇晏,蘇清河。”

蘇晏心底掠過一絲愧疚,但沒有移開眼神。他鄭重地說:“阿勒坦,我是你的烏尼格,但也是大銘的蘇十二。”

阿勒坦道:“正是想明白了這一點,我才能和銘國皇帝隔著篝火對面而坐。烏尼格,你竭盡全力,希望我能和他樹立一個共同的敵人,給兩國一個共通的前景,不就是為了在此刻的和平中,探尋更長遠的和平麽?”

蘇晏心底沉甸甸地壓了兩個月的石頭終於落地,他欽佩般長嘆一聲,轉向了朱賀霖:“賀霖,現在你知道我為何不肯背棄阿勒坦了?不僅是為自己失憶時做過的事、許過的諾負責,更因為他值得。哪怕他真長成個妖魔模樣,也是我心目中的草原雄鷹。”

朱賀霖咬緊了牙關,兩腮的肌肉微微抽搐。他不能輸,也絕不會輸,他是大銘天子,將來要成為開創盛世的明君。北漠有了阿勒坦這般梟雄坐鎮,大銘再難像太祖時期,打到對方的王城腳下,即便當年把旗樂和林變成了殺胡城,胡人依然殺之不絕,留下的仍是綿延百年的邊境戰亂。

與北漠改善關系,可以節省軍費,控制朝廷的財政開支,從長遠來看也有利於邊塞的繁榮昌盛……清河的邦交策略是正確的。

清河想要實現的國家遠景,他能從只言片語中窺測到;清河將自己的政治抱負置於一切私情之上的做法,他未必樂於接受,但若不站在同等的位置,也許就會在對方親手描繪的江山社稷圖中慢慢黯淡了顏色。

“……聖汗話中之意,是要設局回擊弈者,以此向我大銘展示臣服的誠意,今後永絕邊塵,為兩國子民共謀福祉?”朱賀霖從未想到,自己會在這個連屋宇都沒有的野地,在這種連覲見都稱不上的按頭碰面中,比任何時候更像一個帝王。

阿勒坦正色道:“既是兩國,彼此獨立,何來臣服?”

朱賀霖:“華夷本一家,朕奉天命為天子,天之所覆,地之所載,皆朕赤子,豈有彼此?”

阿勒坦:“中原有中原的天命,北漠有北漠的諸神,人心之信仰尚且不能一致,如何強求同主共治?”

朱賀霖:“無同心則難同道。百余年來北漠反復無常,對中原時有入侵之舉,若不受朕撫馭,戰火息得了一時,息不了一世。”

阿勒坦:“盟約既定,國策並行,雙方互為利好。君不毀約,我有生之年亦不會使北漠反復。百年之後,世道變幻非你我所能預測,亦非你我所能掌控。到時是戰是和,就看兩國的造化了。”

朱賀霖沉默片刻,丟出模棱兩可的一句:“且拭目以待。”

但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兩位君主算是在意向上基本靠攏,剩下的就是寸土必爭、寸利必占的國與國之間的討價還價了。

而此刻,就連處於核心位置的蘇晏本人也沒有意識到,這場以“清和和議”之名載入史冊、被後人戲稱為“篝火和議”的兩國元首的重要會晤,竟會是在這樣一個圍著火堆、嗅著遠處烤肉香味的夜晚,在天做被、地為床的山野間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

蘇晏此刻琢磨的是,怎麽讓鶴先生看到一個漂亮的戰場,好讓幕後的弈者對阿勒坦一方的配合度與戰鬥力感到安心,從而從京城這片混亂的急流中躍出水面,現身摘取勝利的果實。

黑暗中的影子也許並想不到,它龐大的身形正是黑暗所賦予,一旦暴露在強光下,便沒有了容身之處。也許想到了,卻舍不得放棄之前所付出的一切成本。蘇晏相信,邁向勝利的瞬間,便是它最接近滅亡的瞬間,只不知自己是否有足夠的能力徹底鏟除它。

他要用一切可用之人,聚一切能聚之力。這最後一手棋,他要拼盡所能,與弈者爭勝負、爭生死。

哪怕他其實並不怎麽擅長下棋。

從前,有個人耐心地教他下棋。那人不容他悔棋,卻容他在膝上撒野,對他說:一目十手。什麽時候對方走一手,你能推測出他之後的十手,以及每一手的各條分支,無論對方如何變手,應對之策都能在你腦中一閃而過,才算是入門了。

我算入門了嗎?蘇晏有些空蕩蕩的心慌,忍不住想要呼喚那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