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國有難士有責(第3/3頁)

龍泉飛身上馬,正要率騰驤衛趕往豫王府,忽然見一小隊騎兵沿著正陽門大街狂飆而來,為首的後背插著令旗,是個提塘官。

提塘官在午門前滾鞍下馬,認準了閣老們的朝服,氣喘籲籲地沖過來:“軍情急報!塘報在後,口信先行!”

楊亭忙道:“你快說!等等,你上前來說,別嚷得裏裏外外人盡皆知。”

提塘上前幾步,在一幹重臣的注視下,壓低嗓音說道:“昌平大敗!沐將軍率領的邊軍精騎不敵北寇,潰敗而走,主將不知生死。阿勒坦大軍趁勢追擊,向著京城逼近,恐怕要不了一兩日就兵臨城下了!”

其他官員大驚失色,還在捶胸頓足於這個沐將軍能打敗王氏亂軍,卻不敵北蠻,以至連京畿最後一道防線也淪陷了。而在場唯一一個知道“沐將軍”身份的楊亭向後一仰,當即暈了過去。

周圍官員連忙扶住他,一邊喚著“首輔大人”“快傳醫官”,一邊掐他人中。楊亭幽幽轉醒,幾乎說不出話,扯著龍泉的袖子勉強說道:“封鎖戰敗消息……你去安排寧王世子與六部主官、內閣諸臣會面,地點就放在……放在太廟。”

龍泉知道,那位臨危受命的寧王世子大概是要近水樓台先得月了,但事已至此,合力守住京城、擊退北蠻才是迫在眉睫的急要。無奈之下,他應道:“下官領命。無論藩王們什麽態度,十二衛必誓死守衛京師!”

楊亭喃喃道:“一朝衣冠,滿城軍民,必誓死守衛京師……誰也不能後退半步。”

午門廣場上異乎尋常的安靜,從來吵鬧不休的朝臣們沒有了政敵,沒有了黨爭,所有宿怨也好、異見也罷,此刻奇跡般消失,人人肅然正色,朝奉天門整襟而拜,沉聲立誓:“國有難,士有責,吾等誓死守衛京師,絕不後退半步!”

一個時辰後,朱賢乘坐馬車來到太廟門外。

下了馬車,他一身親王世子的袞服,手捧天潢玉牒,一步步邁入琉璃門,穿過玉帶橋、戟門與殿前廣場,走上前殿的台階。

這個國家最有話語權的十幾名重臣,就在前殿內等他。

而前殿之後,便是供奉歷代帝後神位的中殿。也是他將來必定要迎親生父親——信王的神位入住之地。

終於靠近了,一步一步,走得那麽艱難、那麽忍辱負重。那個遙不可及的癡夢最終還是不負所求地出現在前方,只要再努力前進一點,就能抵達。朱賢強忍著滿心緊張、激動與令人戰栗的興奮,死死咬著牙關,一步步走上台階。

澄清坊的舊豫王府,一間光線暗淡的廂房內,沈柒鬼魅般從窗口飄了進來,在地板上站定。他一步步走向床榻,掀開垂幔,漠然注視著躺在床上的寧王。

濃郁的藥香中,寧王蓋著厚棉被,臉色蒼白,閉目紋絲不動,仿佛是個油盡燈枯的將死之人。

沈柒擡手,亮出指間一枚烏黑的大藥丸,掰下一小塊,動作粗暴地塞入寧王口中。

寧王長長地抽了口氣,睜開雙眼,漆黑濕潤的瞳仁下,一點砂礫大小的淚痣,紅得隱秘而驚心動魄。他研磨著唇齒間甜腥中略帶酸澀的味道,緩緩開口:“剩下的大半,你為何不吃呢?”

沈柒面無表情地把剩下的大半藥丸放入口中,咀嚼幾口後幹咽下去。

那一小塊藥丸似乎威力無窮,寧王的臉上逐漸恢復了血色。他坐起身,揉摩著因這幾日過度昏睡而僵硬的脖頸,輕嘆道:“你知道,我闊別京城多少年了?”

沈柒沒有搭腔。

寧王自顧自地說道:“十五歲,別府離京,從此被圈於封地,再沒有見過京城。那一年朱槿隚登基,我還記得是六月,雨下得很大,京城慣例要發夏澇,可就在我的車隊離京後,大雨莫名地停了。登基那天是個大晴天,人人都說,新君必是得上蒼庇佑的明君。”

“我今年三十有五了,終於又嗅到了京城的氣息。繁華喧鬧之下,永遠暗流湧動、利欲熏灼的氣息,我懷念得很。”他朝沈柒溫和而涼薄地一笑,“最後的一手棋,未必要下得轟轟烈烈。以拙勝巧,於柔弱處見千鈞之力,為人所不為,行人所不行,才能領悟到黑白之道的至高境界,你說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