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章 大人心中有數

“你想挑撥離間?”阿勒坦神色變得嚴肅,逼視荊紅追。

荊紅追道:“不想被懷疑,就好好解釋一番,為何率軍闖入大銘境內,進犯京城?”

阿勒坦神色莫測,忽然擡目望向篝火對面的朱賀霖:“那就得問貴國皇帝,為何對我的誠意視而不見了。”

朱賀霖向來思路敏捷,聞言當即反駁:“對於只落在紙面,而所作所為卻完全相違背的‘誠意’,視而不見就已經夠寬容了。怎麽,難道還要朕派人手持國書,在大銘邊境列隊歡迎來叩關的北漠大軍?”

阿勒坦似乎早料到他有此駁斥,伸手從篝火旁拈起一根燃燒的木柴,在指間漫不經心地盤甩了幾下:“中原猶如一個被點燃的火堆,又怎能苛求靠近它的木柴不燒起來呢?與其指責我率軍越境,不如想想眼下的京城之危該怎麽解吧。”

朱賀霖眼底怒意湧動,冷笑道:“擒賊先擒王,殺了你這敵酋,京城之危自然就解了……荊紅追,就算你與他有些私交,能抵得過國家大義?”

荊紅追實誠搖頭:“抵不過。”

“那你為何還不動手?”

“因為大人還沒發話。”

“抗旨可是十惡不赦罪之一!”朱賀霖威脅地望向他。

“於我而言,大人的意志才是旨。”

“……清河,你發句話。摘這一顆腦袋,如獲十萬雄兵,京城危機立除。”

阿勒坦見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猶如過招時短兵相接,便偷空插了一句:“他認同烏尼格是我的可敦,又怎會出手?”

“誰認同?!”“誰是烏尼格?”這下兩人同時轉過臉瞪著阿勒坦。

蘇晏頭皮發麻,只得當起了和事佬:“有話好好說,和氣生財……呃不對,家和萬事興……也不對……總之不要內訌,親者痛仇者快啊兄弟們。”

這下三道視線都齊刷刷轉向了他,朱賀霖不滿地道:“內訌?他一個率軍入侵的敵酋,算哪門子的‘內’?更別提什麽親痛仇快了,要說仇,他不就是仇家榜排得上號的那個?”

阿勒坦不搭理朱賀霖,只是轉頭專注地凝視蘇晏,說道:“烏尼格,中原皇帝對我敵意甚重,你所獻聯盟之策恐怕不成,不如就此與我回北漠繼續做天賜可敦,京城的危機一樣能解。”

蘇晏一驚之下還未來得及回應,這番當面撬墻角的言論,觸到了真龍逆鱗,把朱賀霖徹底激怒了。他霍然起身,劍指篝火對面的阿勒坦,劍鋒在火光中寒芒閃爍:“你敢羞辱我大銘的朝堂重臣!又是起諢名,又是把毀名聲的汙水潑他,今日你若不死,朕絕不踏出昌平半步!”

阿勒坦似乎也被引動了真火,變了臉色喝道:“我阿勒坦一片真心誠意,豈能用‘羞辱’二字來褻瀆!蘇晏是不是烏尼格,是不是我的可敦,你說了不算,我和他兩人自己說了算。我們在神明前許願結合時,在旗樂和林舉辦婚禮大典時,你這坐擁後宮的皇帝還不知在哪座殿裏涼快,倒來管我們的婚姻事!”

這顆埋藏多時的地雷炸得太突然,也太猛烈,蘇晏被炸得頭昏目眩,心裏只一句話來回翻動:我死了,我涼了,我要被掛在紫禁城墻頭鞭屍了……

他甚至不敢看朱賀霖的神情,低頭盯著跳躍的火焰,聽見周圍驚蟄慌鳴中一片死寂的沉默。

朱賀霖一點點吸著氣,仿佛從轟然而降的冰川中層層掙脫出來,滿心驚愕與震怒,不知為何卻不敢直接問當事人,逼視荊紅追道:“你護送他去的山西,期間近兩個月斷了音信,豫王稱是隨軍行蹤不定導致,究竟實情如何,你應該清楚!”

大人沒發話,荊紅追就像一塊真正的巖石,冷硬無言。直到聽見蘇晏認命地嘆了口氣,低聲道:“阿追,你說吧,告訴他。”

荊紅追這才用他一貫平板的敘事風格,把蘇晏當時怎麽在雲內城之戰時摔傷腦袋失憶,怎麽流落北漠被阿勒坦收留,怎麽陰差陽錯地成了“天賜可敦”,怎麽在一片混亂中離開殺胡城,最後又怎麽回頭去找阿勒坦解毒救人……簡明扼要地說了一番。

他說得再幹巴巴,也不能影響朱賀霖從中聽出了怒濤驚瀾。

朱賀霖腦子一片嗡嗡的響,再仔細聽,嗡嗡變成了急促懊惱的篤篤,分明是不久前清河剛回京城的某一天,從點穴昏睡中醒來後,拿腦袋撞在墻壁上發出的聲響,咚咚,咚咚咚咚……

那時,荊紅追說:“我早說過,大人清醒後會撞墻的……”

“撞墻?為何?”他不解地問。

“為失憶期間的事感到懊惱吧。”

那時自己是怎麽回應的呢?

——既然是“失憶期間”,就算做出什麽離譜的事,也不能全怪在他身上。

——不知者無罪。再說能有什麽懊惱事,能比他身體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