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你給我爬起來

“——父皇!”朱賀霖大叫一聲,猛然驚醒,滾下榻來。

宮人們紛紛上前攙扶。朱賀霖連聲問:“我怎麽突然暈了?父皇呢?蘇清河呢?”

一名內侍含淚悲聲答:“節哀啊小爺,陳大夫說您與蘇大人方才是因為心神激蕩、血氣逆沖,才暈過去的。蘇大人在偏殿還沒醒。皇爺……皇爺已入梓宮(棺槨),連夜送往仁智殿了。”

朱賀霖心中萬千郁氣湧動,是悲、是慟,是失去最後一個至親的惶恐與絕望。這郁氣絞得他肺腑欲裂,最後沖出喉嚨,變成一聲仰天嘶吼:“啊——啊啊啊!”

他甩開宮人,沖出殿門,在長夜將盡的走廊上狂奔,與醒後沖出門的蘇晏撞在一起。

朱賀霖仿佛在茫茫苦海中撈到最後一根浮木,緊緊抓住了蘇晏的胳膊:“清河……”

蘇晏面色慘白,一陣陣眩暈伴隨著反胃欲嘔,仿佛五臟六腑要被擠壓出胸腔,從喉嚨口提出來。他趴在地上幹嘔了一陣,冷汗濕透中衣。緊接著幹嘔變成哮喘,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費力呼吸著,像一條離水的魚,在空茫茫的酷刑中煎熬。

朱賀霖見他如此,一時也顧不得自己的情緒,忙四顧疾呼:“太醫呢!快傳太醫!”

待命的兩名太醫聽說太子清醒,背著藥箱匆匆趕來,給蘇晏把過脈後,當即塞了一顆安魂定心丸在他舌下,方才稟道:“蘇大人這是七情傷。身體肺腑並無異常,但‘驚傷心膽、悲傷肺’,故而有此反應。等藥效化開,心緒稍微平靜,就會逐漸恢復。”

朱賀霖被這麽一嚇,自身的郁氣也嚇散了不少。他深吸幾口氣,撫著他的後背說:“清河,你別怕……放松點,慢慢吸氣……”

等到蘇晏逐漸恢復了正常的呼吸,不再幹嘔了,朱賀霖扶他站起,說道:“我扶你回去躺。”

蘇晏面色好看了些。他的內心如灼如焚,血脈肢體卻因為藥力而鎮定,像深處卷著旋渦暗流的水面,內藏力量,外表卻呈現出一種異乎尋常的深邃與平靜。

“我要去見皇爺最後一面。”他將因抽痛而局曲的腰身挺直了起來,對朱賀霖說道,“太子與我同去。”

夜色已經褪盡,宮殿仿佛沉浸在水一樣朦朧的深藍中,但初陽尚未升起。

在這個夜與晝的分界點,在養心殿前這條不知走過多少遍的走廊上,朱賀霖看著蘇晏的臉,恍惚覺得他也被分割成了兩半——一半是年輕的、哀愁的、惶然的,血淚空咽無人知;另一半則是沉重的、鋒利的、強韌的,千磨萬擊還堅勁。

這種矛盾感,讓朱賀霖生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強烈意識:我得強大起來,像父皇那樣,強大到能撫慰他的這一半、配得上他的另一半。

將滿十七歲的太子,在這個失去支撐的、疼痛難當的時刻,從悲痛的灰燼裏又燃出了星點火光。

他上前握住蘇晏的手,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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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過去一夜,作為殯宮的仁智殿還來不及布置完畢,晨光照出宮人們悲戚的面容與忙碌的身影。

皇帝梓宮在此停靈,大斂成服,設大行皇帝靈堂並祭奠,數日乃至數十日後,方才移梓宮出皇城,葬入帝陵。

朱賀霖與蘇晏來到仁智殿時,發現太後已先一步趕至,身邊幾個內侍、宮女正與守殿門的錦衣衛爭執。

太後欲進殯宮,沈柒一身飛魚服,手持繡春刀,正正攔在殿門口。

“……我貴為太後,連見我兒最後一面都不能,這是哪個祖宗定的規矩?是誰給你們的膽子?你們這是要造反!”太後指著沈柒的鼻子,滿面淚痕,怒聲痛罵,“狗奴才,還不快滾開!”

沈柒面不改色,語聲平淡:“臣奉皇爺遺命,還望太後體諒。太後,請回罷。”

“遺命?什麽遺命不準當娘的為兒子撫屍哭一場!”

太後硬往殿內闖,沈柒將繡春刀鞘往她面前一攔,冷冷道:“太後尊貴,臣不敢對太後動手!”

這哪裏是“不敢動手”,分明是“威脅要動手”,太後氣得心臟絞痛,卻忽然聽身後一個聲音道:“既然是父皇遺命,還請皇祖母遵從。來人,送太後回慈寧宮!”

太後轉身,見是朱賀霖,更是怒恨交加。可惜她如今手上已無任何兵權,就連慈寧宮的侍衛,都被騰驤衛指揮使龍泉押走。

朱賀霖不待她開口用輩分壓人,又說道:“父皇遺詔,請太後移宮東苑。這幾日孤便讓人收拾好東苑的龍德殿,奉太後過去頤養天年。”

龍德殿雖是東苑主殿,可衛貴妃在裏面生產過,按迷信說法,產房血氣汙穢,不宜居住。再加上殿旁的輔樓摔死過一個官員,更是不祥之地。

太後臉都氣青了,正待不顧一切地上前扇他巴掌,東宮侍衛們當即一擁而上,將她團團圍住。也不動手,就這麽箍桶似的硬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