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我夢到他的香

陳實毓進宮時,坐的是一輛老舊馬車,馬車上堆滿了醫書與外科器械工具,行駛起來顛簸得很,但老爺子似乎並不介意。

出宮時,換了一輛嶄新的馬車,是豫王贈送的,車輪上打著“天工院”的鈐記。車輪用上了最新研制出的滾動軸承、空心輪胎,車廂內鋪墊著厚厚的棉褥,行駛起來十分平穩。然而陳實毓還是擔心顛簸,時不時吩咐經驗豐富的馬車夫——再慢一點、再穩一點。

他回去的地方不是醫廬,也不是自家,而是城郊一處不知主人是誰的別院。別院清幽雅致,院中溪泉林木、水榭樓閣錯落有致,大門口掛的匾額上寫著:“雨後風荷居”。

馬車從側門徑直駛入庭院中,在台階前停下,幾名醫童從屋內迎出來,動作嫻熟地搬梯凳、擡擔架,將車廂內昏迷的人安安穩穩地送入屋中。

陳實毓坐在馬車頭,舉目四望這個他要住上好一段時間的別院,心中的不安與隱憂逐漸淡去。

他已是古稀之年,倘若在人生的最後一段時光,能參與一個關乎天下的計劃,成為一項前所未有的醫術的成就者,將來把此術記載入醫書,傳承後代、福澤世人,也是不枉此生。

他不知這個計劃從何而始,但他願意襄助策劃之人。

兩日前,就在他為景隆帝施展開顱術的時候,四個時辰的連續作業讓他的一把老骨頭實在吃不消,便把給顱骨上固定釘這種體力活交給武功高強的荊紅追,自己出門去喝參茶提神,順道上個憋久了的茅房。

然後被錦衣衛沈大人堵在了茅房門口。

“皇上情況如何?”沈柒問。

陳實毓回答得謹慎:“惡物已摘,施術過程中情況還比較穩定,也虧得荊紅侍衛時時以真氣護其心脈。接下來只待閉骨縫合。”

“那就是成功了?”

“言之尚早。術後卻還有一個危險期,要看能不能恢復清醒、舉動言語等功能是否缺失,更重要的還是看傷口會不會引發瘍癰,一旦發熱就兇險了。說實話,老朽對皇爺是否能醒來,真的毫無把握,只能說盡人事、聽天命。”

沈柒道:“無論結果如何,還請應虛先生在施術完畢後,直接告知眾人施術失敗,哪怕對太子也得這麽說。太醫必定會來驗看龍體,但你不用擔心,院使汪春甫自會驗證你的說法,對外宣布皇帝駕崩。”

陳實毓大驚失色:“什、什麽?為何……”

沈柒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盒子,遞給他。陳實毓打開盒子,內中是一方帛書,不大,上面只有寥寥數行,末尾連個印記都沒有。

的確是景隆帝的親筆,內容很簡單,說自己將在施展開顱術後駕崩,具體事宜由沈柒安排,凡涉事之人一概聽命,不得違旨。

陳實毓看完,面色數變,最後嘆道:“聖上此舉含義深遠,背後必有大計,老朽遵旨便是。”

他遵命,荊紅追卻未必遵。荊紅追知道蘇大人對皇帝感情深厚,如何經得起這般打擊?天王老子的密旨也不行。

陳實毓說服不了他,無奈之下出門,向沈柒求助:“沈大人,老朽口拙,還是你來罷。”

沈柒借口幫忙打下手,進了治療室,對荊紅追道:“你擔心的事,難道我不擔心?但你好好想想,倘若眼下就告知他施術成功,過幾日人醒不過來,或者即便短暫醒來又引發瘍癰而死,給了他希望之後又徹底粉碎希望,對他的打擊豈不是更大?”

荊紅追怒道:“那就什麽都別告訴他!就說過幾日再看情況不行?”

沈柒道:“可沒人知道這個‘幾日’究竟是多久。此計如箭在弦,當下不發,必然夜長夢多,宮內人多口雜,等到風聲走漏就功虧一簣了。”

荊紅追諷刺道:“我以為比起什麽功,你更在乎的是蘇大人,卻原來不是如此?”

沈柒霎時眼眶赤紅,仿佛要滴血,他的牙齒咬到了舌頭,嘗到一股甜腥的鐵銹味,方才極力冷靜下來,嘶聲道:“這不是我的功,是他的功,亦是他的念想!眼下造的孽,日後我來擔,但他想要的,我會一分不少地都給他!”

荊紅追似乎明白了什麽,皺眉思索片刻,最後勉強認同了,到底還是有些不甘願:“那就先瞞幾日,倘若醒不了,不必再把死訊告知大人兩次。倘若醒了,須得立即告知大人。”

沈柒道:“正是如此。”

三人走出治療室時,面對蘇晏眼中的擔憂與期待,沈柒無法直視,不得不移開目光。

門外不僅有太子、蘇晏,還有一殿宮人。庭外台階下,有眾多皇宮侍衛與焦急待命的太醫們。

明裏、暗中,無數道目光集中在他們身上,等待一個結果。

“皇爺……賓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