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他與江山同在(第2/5頁)

蘇晏咬牙忍住哭腔,輕輕掰開皇帝的手指:“沒事,沒事……我給你擦擦,擦擦就好……”

他用隨身帶的帕子擦拭皇帝鼻腔中湧出的殷紅,又怕血液倒灌,遂將其側過身來,邊堵邊擦,邊擦邊掉眼淚。

“我求求你啦,讓應虛先生和阿追試試吧……你個老男人,到底在怕什麽,你在怕什麽!”

鼻血湧得急,也止得快。帕子已經濕透,皇帝抽出枕巾擦拭幹凈口鼻,低聲道:“我怕再也見不到的那人,如今已在眼前,所以就沒什麽可懼怕的了。至於剖割之術,至今未有術後生還者,我也不必非得逆天而行,臨終之前留一份天子尊嚴也好。”

蘇晏再忍不住,將臉埋在皇帝胸口,淚濕衣襟:“為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一開始仿佛只是血管神經性頭痛,最後會惡化得這麽嚴重?從皇帝如今的症狀,從阿追的描述中,他推測出了那個令他最無法接受的可能性——腦瘤。

短時性失明,是因為腫瘤或淤血壓迫到視神經。

嗜睡、昏迷同樣也是腦瘤甚至是腦疝的典型症狀。

他知道腦疝。前世有次陪導師劉銠去醫院做腦CT檢查時,他與候診的一名病號閑聊起來,對方是個樂觀的腦瘤患者。

“我這兒,中間最裏面,腦膠質瘤。”那位病號點了點自己的腦袋,做出個誇張的表情,“你知道這玩意兒最危險、最麻煩的是什麽?不是開顱手術,也不是復發率賊高,而是並發腦疝。什麽是腦疝?就是……顱壓增高什麽的,具體我也不清楚,反正醫生說可能壓迫到呼吸循環中樞,導致呼吸和心跳驟停,於是就突然死亡了。可能前一刻我還在吃飯、看電視,後一刻就——嘣!”他用雙手做出個牛皮筋拉到極限,驟然斷裂的動作。

蘇晏用力搖頭。

皇帝用掌心揉他的後腦勺:“別哭。死生晝夜,自然之道,便是天子也無異於眾人。”

“……你今年才三十八!人生都還沒過半,這是什麽狗屁的道!”蘇晏邊哭邊罵,雙手緊緊抓著皇帝的衣袍,“我不管,我不認!我這就把陳老和阿追叫進來,綁著你、藥翻了你,也要給你動這個手術!”

皇帝長長地嘆口氣,在他想要抽身而去時,扯住了他的衣袖:“再等一下,不差這一會兒……你去吩咐宮人,把太子叫進來。我有要緊的話囑咐他。”

蘇晏見皇帝松了口,算是同意了,便整理了一下衣襟,擦著淚走出寢殿的殿門,去吩咐宮人。

須臾,朱賀霖腳步匆匆地趕來。蘇晏已經擦幹凈淚痕,但眼睛、鼻頭紅通通的,明顯是痛哭後的模樣。朱賀霖心裏難受,握著他的手,一時又說不出安慰的話語。

蘇晏便拉著他,一同走到了龍床前,然後彎腰去撿掉在地板上的畫卷、瓷枕頭與毛筆,逐一歸位。

朱賀霖在床前圍廊外“撲通”一聲就跪下了,膝行向前,爬到了踏板上,握住皇帝放在床沿的手,含淚喚了聲:“父皇!”

皇帝端詳著許久未見的兒子,拍了拍他的肩頭,頷首道:“曬黑了,長大了,肩膀也有力了……能否扛得起江山社稷?”

朱賀霖驚慌搖頭:“父皇,兒臣尚未——”

一句話未說完,皇帝就露出失望的神色,嚴厲地打斷了他:“扛不起,也得扛!朕為你遮風避雨十七年,難道你還想一輩子躲在朕的羽翼之下?從你去南京,到你從南京回來,多少人為你殫精竭慮、多少人為你千裏奔波,多少人為你保駕護航……但凡你說一個‘不’字,都對不起那些用血肉為你鋪路的人!”

朱賀霖愣住。繼而受了極大的震撼似的,眼神從慌亂痛楚,逐漸變得銳利堅定。

“兒臣……能!”他將皇帝的掌心放在自己的額頭上,發誓般沉聲道,“兒臣定盡心竭力,必不使父皇蒙羞。”

皇帝的神情這才緩和下來,揉摩著他的頭頂,像他幼年時那樣:“十七歲,披肩發可以梳起來了,紮個全髻,會顯得老成些。”

朱賀霖用力點頭。

“朕在你母後走後,又與宮妃生了三個孩子——兩個雙生公主、一個皇子,你是不是心裏一直都很不舒服?”

朱賀霖搖頭,猶豫一下,又微微點頭。

皇帝無聲嘆道:“朕知道,尤其是昭兒的出生,讓你心生怨氣。”

“兒臣只是惶恐,怕自己頑劣沖動,積習難改,達不到父皇的要求,也怕……怕二弟太過聰明可愛,奪去了父皇的心……後來,父皇對我逐漸嚴厲,我又擔心自己是不是被父皇厭惡,還擔心——”朱賀霖咽回了萬難出口的後半句,羞愧地低頭,前額抵著床沿,是真心悔過的模樣,“兒臣錯了!從之前在奉天殿中,聽見聖詔的那一刻,兒臣就知道自己大錯特錯……父皇並未厭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