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若無情我便休

太子這麽一鬧,皇兄怕是對你生了厭棄之心,你就不要私下去見他了,以免自取其辱。

蘇晏斜坐在馬車座椅上,顛簸中頭磕到了廂壁,驀然回過神,發現自己還是被豫王的話影響了心緒。

理智上知道,哪怕皇爺對他避而不見,也絕非出於心生厭棄,而是另有隱情。可這種誅心的話入了耳,再怎麽如風過湖面,還是會漾起片刻的漣漪。

蘇晏覺得自己有必要單獨見一見皇帝,問明緣由。

再說,皇爺近來身體如何,頭疾是否仍發作,他還沒親眼確認過,怎麽可能對方說“不見”,自己就真的不去見了。大不了山不來就我,我自去就山唄。

拿定主意後,蘇晏吩咐馬車先別回蘇府,拐到另一處地方,去探望阮紅蕉。

阮紅蕉所租住的院落,離蘇府頗遠,離北鎮撫司頗近,是高朔名下房產。

那時蘇晏離京沒多久,沈柒便借著修葺府邸的由頭,將她客氣地請出去,還說已經幫她另找了清幽雅致的新房子,租金也墊付了一年以表歉意。

阮紅蕉知道沈柒介意她與蘇晏有過一段曖昧舊情,總想讓她避嫌,二話不說讓婢女把包袱一收拾,坐上了搬家的馬車。

到了新宅一看,她自己也頗為滿意,便住了下來。

月余後繃帶拆除,阮紅蕉摸著疤痕凹凸的半邊臉頰,對著鏡子落下淚來。

她沒有後悔,但曾經的花容月貌就這麽不復存在,難免黯然自傷,躲在閨中不願出門。唯一一次出門,是去胭脂巷與老鴇了斷,贖回賣身契。

老鴇原本還死活不肯放人,阮紅蕉掀開面紗給她看。老鴇驚駭又失望,立刻放了契,連贖金都沒有獅子大開口。

面對老鴇嫌棄的眼神、其他姑娘們的竊竊私語,阮紅蕉毫不動容,平靜地辦理完自贖手續,徹徹底底地離開了煙花之地。

她的自由是用容貌換來的。而且蘇晏離京之前,還幫她在官府削了賤籍,今後就是個堂堂正正的戶民了。有所失必有所得,她知道塞翁失馬的道理,即使重頭再來一次,她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從青樓到街邊的馬車,一直有人在跟著她,阮紅蕉敏感地感覺到背後的盯視。

是哪個賊心不死的浪蕩子弟,明知她贖了身,還想占便宜?阮紅蕉心裏陡然生出一股怒意,故意譴婢女去買吃食,自身裊裊地下了馬車,拐進旁邊的小巷,假裝崴腳跌在地上起不了身。

跟蹤之人果然現了形,上前攙扶。阮紅蕉扯掉面紗,用猙獰醜陋的半邊臉頰猛地貼近對方眼前,想驚嚇、惡心他。

那人愣住,非但沒有被嚇到,反而滿面愧咎,目光中流露一絲痛楚,賠罪道:“是我情急時不管不顧地下手,害了阮姑娘,我……我這輩子都對不住你。”

阮紅蕉這才看清,跟蹤她的人是高朔。

錦衣衛高朔,北鎮撫司主官沈柒的心腹,因為暗探的身份,明面上的官職僅僅是校尉,卻頗得沈柒看重。

在應虛先生的醫廬裏醒過來後,阮紅蕉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高朔的臉。

她依稀想起,這男子便是那天夜裏在鹹安侯府的客房內,與鶴先生打起來的三個錦衣衛其中一個。正是他,在她挨蛇咬時,毫不猶豫地一刀削去了她臉上皮肉。

同時想起,也正是這個男人抱著受傷的她沖出侯府,策馬狂奔。她意識模糊之前最後感受到的,是他懷抱的溫熱。

阮紅蕉感激高朔,同時也察覺出對方看著她時異樣的目光——無論那股好感來自於愧疚、憐憫還是責任,她都不願接受。

“原來是高大人,嚇奴家一跳。”阮紅蕉重又戴上面紗,避開了高朔的攙扶,起身道,“奴家從良了,男女有別,還請大人避嫌。”

面對明顯的排斥,高朔心底有些苦澀,面上溫和一笑:“是我失禮。阮姑娘離開此處,可有地方去?”

阮紅蕉頷首,福了福身:“奴家告辭,高大人保重。”

她以為與高朔之間緣分的就此了結,沒想一個月後,又與他在家門外不期而遇。

高朔不得已向她坦白,自己是這座小院的主人,又言明與她僅僅是房東與租客的關系,不會越界。

阮紅蕉只是不想與他發生男女私情,倒也不是討厭這位容貌普通但態度溫和的錦衣衛校尉,便沒有堅持要搬走。

漸漸的,不期而遇多了,兩人也熟絡起來,有時你幫我修一扇窗,有時我幫你燒一條魚。彼此雖恪守禮儀,但面對面遇見時,也會互相注視,微微一笑。

但也僅此而已。

沈柒不管手下的私事,有次見高朔喝悶酒,便隨口說了句:“有這麽麻煩?給她勸點酒,睡一覺就成事了。”

高朔搖頭:“睡容易……只怕睡過之後,她恨我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