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冤有頭債有主(第3/4頁)

蘇晏道:“他有罪,國法治之。若人人可行私刑,國家會變成什麽樣?被你們打劫的官紳富戶,家裏也有父老妻兒,有仆從下人要養活,刀劍無眼,誤傷他們的性命,一樣是作孽。那麽他們的家眷也可以對你們行私刑,抓來砍頭嗎?還有你們劫持的軍械。你們只想壯大自身武裝,有沒有考慮過,邊關將士若是缺少武器,如何與韃靼人作戰?將士們血灑疆場,家中的爺娘、兒女不是一樣悲痛欲絕嗎?”

王武噎了一下,又道:“我們又不是聖人,哪裏管得了天下千千萬萬的百姓,只顧著一方窮苦鄉親,與我們手下百千個弟兄,讓他們有吃有喝,別凍死餓死,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蘇晏反問:“你們顧著百千個人,已覺不易,那麽當朝皇帝要顧著七千萬到一億人口,難道就容易?”

他誠懇說道:“朝廷管理著偌大疆土、眾多人戶,無論是政策與吏治,都不可能不出錯。如今馬政出了錯,是民不聊生的大錯,皇上也掛念百姓,憂心如焚,故而派我前來清查治理。你們就不能給我這個機會,讓我實現對君王與百姓的承諾,對未來清平世道的期許嗎?”

王武咬牙,陡然爆發出一聲厲喝:“休得多言!你看這滿地的血,就像陳年怨恨,哪裏還洗得幹凈!落草為寇這條路,我兄弟倆既然走了,就不得不走到底,否則落在朝廷手裏,還能有活路?今夜我們劫獄救人,又砍殺這許多官兵,早已犯下無赦的大罪。官是官,匪是匪,自古不兩立,不必再勸!”

蘇晏見他頑固不肯受降,又問王辰:“你也是這麽想的?”

王辰猶豫了一下,沉聲道:“我只想問你一件事——”

“你問。”

“我爹娘被砍頭當夜,你可在刑場?為何沒能救下他們?”

蘇晏語塞,心中愧疚頓生。他也十分懊惱,因為初涉地方,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按正常邏輯與行事規程,先向同事了解情況,出言勸阻;勸阻不住,就準備祭出尚方劍強行救人。誰料被擒獲的齊猛驟然暴起,陸安杲受驚之下擲令簽大喝一聲“快”,劊子手條件反射手起刀落。

此刻荊紅追關心他安危,忙著帶他脫離戰圈,而錦衣衛們奉皇命也只管保護他的安全。他猝不及防下,的確沒有及時下令,讓他們先去救人——即使下令了,怕也趕不上刀鋒落下的毫秒時間。

陰差陽錯,天意捉弄,才造成今夜這一場血戰。

理智上知道,此事自己並無責任,可感情上,依然覺得內心難安,也不知那些明或不明真相的民眾,會在背後怎樣罵他……

蘇晏嘆息,黯然道:“我很遺憾。”

王辰牙關緊咬,眼眶赤紅,緊緊盯著他,似要將這少年官員的身影鐫刻於心,再用刀刃,一道一道從心頭刮去。喉嚨裏仿佛塞了一塊礪刀石,每個字眼都從上面血淋淋地磨過去,他哽塞道:“擊掌誓言,就此作廢……今後再見,只是以命相搏的仇敵……就以此箭為見證!”

他將長弓拉滿到極限,箭矢猶如破開太初黑暗的閃電,射向前方。

荊紅追瞳孔猛一縮,沒有徒手接這蘊含了全副心神精氣的決絕一箭,而是抱住蘇晏,腿夾馬腹向側邊閃避。箭矢呼嘯而過,不知飛向虛空何方。

蘇晏手上緊抓荊紅追的胳膊。

荊紅追知道他心裏難過,在他耳畔低聲道:“這一箭準頭歪了,哪怕不避開,頂多也只是被箭風劃破一點皮。這賊頭心底知道他爹娘的事不能怪大人,只是情面上過不去。大人不要自責。”

身後一匹飛馬馳來,傳令兵遙喊:“衛所見哨箭後出動人馬,援兵來啦——”

王武大喝一聲:“好個鐵嘴禦史,說了這多,使的都是緩兵之計!弟兄們隨我走,殺出重圍,出城去!”

眾賊匪嘶聲高喊,舉著武器朝周之道與蘇晏所在的方向沖來,如一股黑色洪流撞開官兵合圍。

登時場面混亂不堪,荊紅追只緊著蘇晏,拔劍削斷一把把劈過來的兵器,撥開如雨亂箭。而蘇晏還要顧著一個手慌腳亂從馬背上滑下來的周知府,拼命將他往自己這邊拉。

幸虧此時十八名錦衣衛緹騎趕到,護住兩人,邊打邊撤。不多時高朔也帶領七八個密探趕來,加入保護圈,壓力頓時減輕。

在三名匪首的率領下,賊匪徒眾終於趕在衛所精兵進城之前,沖出城門,與接應的楊會匯合。

而此時衛所五千人馬的前鋒已抵達城郊。兩軍短暫交鋒後,響馬盜死傷慘重,王武王辰便下令邊打邊撤,向慶陽府方向逃竄。

他們之前已做好在陜西司境內流竄,打遊擊的戰術規劃,故而並不攻打慶陽城,而是挑選守備薄弱的州縣劫掠,四處吸納流民,由慶陽府南下平涼府、鳳翔府、漢中府,又繞過西安府往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