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究竟吃誰的醋

北鎮撫司的鴿舍外,一只信鴿撲棱棱降落在平台,負責傳書的校尉取下系在鴿爪上的蠟筒,腳步匆匆地給上官送去。

沈柒斜坐在公堂的太師椅上,長腿伸直架在桌沿,手上把玩著一支作為刑具的銅錐子,心不在焉地道:“人證物證俱全,還不認罪,是想嘗嘗詔獄十八刑?”

堂下犯官穿著囚衣,滿嘴是血,嘶聲道:“聖上早已下旨,廢除詔獄酷刑,你敢違抗皇命!”

“如你所言,廢除的只是酷刑。”沈柒語聲陰冷,“保留的還有拶指、夾棍、杖刑等等,每一種,我都能玩出十八個花樣,你信是不信?”

犯官怒視他的眼神裏,充滿了毒恨與恐懼。

傳書校尉走到沈柒身邊,呈上蠟筒,附耳低語。沈柒當即將銅錐往桌面一扔,起身離開公堂,走到無人的後廳,方才碾碎蠟筒,取出一卷小紙條,展開細細閱覽。

“癸巳年七月十一,響馬盜集數百眾,夜入延安城劫獄。蘇大人以哨箭及時通知衛所,親臨戰場搭救地方官員,力勸匪首歸降,拖延時間直至援軍到來。賊匪倉皇而逃,延安無恙,蘇大人無恙。”

短短幾行,沈柒屏息看完,最後見到“無恙”二字,方才吐了口長氣,將滲出冷汗的掌心在衣擺上擦了擦。

高朔的密報寫得簡潔,他卻能從中窺見當時兇險危急的局勢。

一個文弱書生,病體未愈,劍都不會使,卻非要輕身犯險,與數百名馬賊正面對峙,哪來這麽大的膽子!沈柒擔心過後,暗惱蘇晏不愛惜自己,又覺得在意料之中——蘇晏看似圓滑機巧,實際上心腸軟又不乏骨氣,是個極有主見的人,即便他在當場,怕是也勸不動,只能陪著自家娘子赴湯蹈火。

“……服了你。”沈柒無奈一笑,從懷中掏出個貼身放的錦囊,將新紙條收入其中。

錦囊中原有幾張紙條,是高朔進入延安城的當夜,一口氣放了五只鴿子送來的。上面以蠅頭小楷寫道:

“癸巳年六月十九,出南門至五裏驛,刺客吳名攔車駕,負荊請罪,蘇大人準其隨侍。

六月二十,吳名自稱本名荊紅追,與蘇大人舉止親密,是夜同車而眠。

七月初二,荊紅追疏於護衛,蘇大人為響馬盜所擄。匪首折服於大人,願意受降。

七月初六,入延安城,恰逢法場騷亂。吾等護衛及時,蘇大人無恙。宿客棧中,荊紅追向蘇大人自薦守夜。

七月初七,蘇大人中暑發熱,荊紅追非但不及時請郎中,更緊閉房門,一個時辰後方出。屬下逼問,其態度傲慢,偽稱奉命而為。向小廝打探到,蘇大人其時衣衫不整。”

看到“同車而眠”一條,沈柒就已怒恨交加,後悔當初追捕吳名時沒多使點力,那三刀若是直接把人砍死,也就沒有後面這些狗屁倒灶的事了!再看到“衣衫不整”一條,幾乎要氣吐血,恨不得即刻將無恥草寇碎屍萬段。

可恨自己人在京城,鞭長莫及,待出獄受到密報時,已是時過境遷。只能自我安慰,蘇晏對吳名有恩,料他不敢放肆。況且蘇晏也不是任人擺布的性子,吳名若是行為不軌,他只需一聲令下,那二十名錦衣衛也不是吃素的。

如此再三說服自己,心裏才略為好受些,想要去陜西見蘇晏的渴念卻愈發強烈。

可他身為天子親軍錦衣衛,又執掌北鎮撫司,不能擅離職守,只有需要外出辦案時,才能獲準離京。

沈柒默默盤點近期接手的案子,計算著能從哪個裏面摳挖出一些指向外地的線索,可以作為合適的公出借口。

正在沉吟,一名心腹敲門入內,稟道:“宮裏傳旨,皇爺召見僉事大人。”

沈柒將錦囊塞入懷中,淡淡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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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柒進入南書房時,不見皇帝,只豫王獨自坐在圈椅上喝茶,像是已等待了些時候。

他一見豫王,心頭暴戾的殺意仿佛要奪眶而出,迅速垂目,指尖狠掐著掌心,強迫自己神態如常。

豫王擡眼一瞥沈柒,哂道:“本王記得你。在東苑,你故意驚馬來撞,還往我懷裏丟紙團,拐著彎求我去救清河——你和他什麽關系?”

沈柒掌心掐得刺痛,平靜回答:“回王爺,卑職敬蘇大人仁義,不忍他被馮賊加害。後來蘇大人奉命梳理錦衣衛人事,卑職與他有些公務與人情往來。”

“這得多深的人情,才能讓清河一大早就不著家,本王費了好大周折,才在你家門口找到人。”豫王意有所指地道。

——說的是出京前一日!蘇晏被他拽上馬車,入夜仍未回來……他竟還有臉,故意在我面前提起!什麽用意?炫耀?還是試探?

沈柒心底越是殺機凜冽,面上越是漠然,“蘇府前一夜遭盜賊洗劫,報案無果,蘇大人便來問卑職有沒有兵馬司的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