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要是來遲一步(第3/4頁)

蘇晏輕嘆道:“‘戶馬法’著實苦民,若是官牧能自給自足,也就不必增加民牧了。對了,陜西靠近河套一帶,我記得草原綿延,適合放牧養馬。按理說,光是苑馬寺與戍邊軍士們養馬,就已足夠供應,你哥身為牧軍,為何要當逃兵?”

王辰恨恨然道:“他也不想當逃兵的,可牧軍也不比馬戶好多少!聽說監苑裏不少官馬都被盜賣,草場也被許多豪強侵占去,那些當官的又貪汙成性。官馬們無人料理,都是又病又瘦,邊軍們人人養私馬倒賣給官府。我哥用心養的官馬,某天夜裏忽然被人毒死,他怕掉腦袋,無可奈何才逃回來,和我們一同落草。”

“竟連邊軍也參與其中,這陜西馬政真是爛透了……”蘇晏眉頭緊皺,意識到自己接手的新差事不僅是個燙手山芋,還是個巨大的爛攤子,想必背後利益網錯綜復雜,處理起來棘手得很。

倒在地板上的王武咳了幾口血沫,逐漸清醒,喘氣道:“你真是當官的?來陜西做什麽……”

蘇晏起身走近。王武只見眼前一雙赤足,白玉雕也似的玲瓏秀氣,即使足底沾染了灰塵也未損其顏色,是一種近乎春風秋月的天然美好。他不由自主地屏息,強忍咳嗽,不敢把血沫濺上去。

“我是聖上親封的巡撫禦史,來此撫治地方,整飭吏治,束理馬政,還陜西一個清明太平。”

少年官員用並不鏗鏘,卻清澈堅定的聲音說道,“我要讓你們這些被逼上梁山的好漢們,都解甲歸田,讓官員各司其職,讓百姓安居樂業。”

王氏兄弟怔住了。王武喃喃道:“禦史……欽差……天使?”

“這麽說也沒錯。”蘇晏微微一笑,“你們真想一輩子當響馬盜,在官府的追緝中東躲西藏?”

王辰大聲道:“要是能平平安安活著,誰願意做這種刀頭舔血的行當!說什麽劫富濟貧,其實不過圖得自己心安,真要餓昏了頭,管他好人壞人,搶也搶得,殺也殺得,反正已經是亡命徒,逼急了什麽事做不出來?”

荊紅追劍尖微微一滯,望向蘇晏的寂然眼神中,掠過一絲感激與更深的情愫——若不是遇上了蘇大人,他與這些落草為寇的響馬,又有什麽區別?不過是個獨行的亡命徒而已。蘇大人不僅救了他的性命,更給了他一個可以重新展望的未來,一個再世為人的機會。

蘇晏嘆息著,將手按在了王辰的肩膀上。

王辰像挨了炮烙般,身軀猛顫,不禁擡頭看他。

蘇晏說:“待世道清明,你們就散夥吧,回鄉做個良民,如何?”

王辰心頭一股熱血激蕩,大聲道:“把我手腕解開!”

蘇晏朝荊紅追點頭示意。荊紅追一劍挑斷繩索,又粗暴地接上兩人脫臼的肩關節。

“要真有那麽一天,老子也不當什麽響馬盜、山大王了,回去該做什麽做什麽,好好過日子。”王辰忍痛掄了掄肩膀,扶著王武起身,朝蘇晏擡起手掌:“擊掌為誓!”

荊紅追在他擡手時,條件反射要出劍,被蘇晏以眼神阻止。蘇晏伸手,與他滿是繭子的粗糙手掌對擊三次,說:“誓不可違。”

王辰大笑道:“好!”又轉頭對王武說:“哥,你說呢?”

王武道:“我們兄弟同心,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此刻屋外有人高聲叫道:“大當家!二當家!你們在裏面?”

“在,怎麽了?”

“楊哥帶著兩百多弟兄,在山坳裏和一夥硬點子幹上啦!對方也不知什麽來頭,就二十個人,紮手的很,廢了我們七八十個兄弟,楊哥命我來找兩位當家,請你們出馬哩!”

蘇晏一怔,說:“那是我的侍衛!”

“哎呀哎呀,”王辰揚聲朝門外道,“你速去通知楊會,趕緊停火,就說一場誤會,他們家大人在寨子裏做客!”

蘇晏說:“我不出面,他們不會停手的,還是趕緊送我過去,解釋清楚。”

王辰哎了聲,就要去開門。

蘇晏:“等等!我衣服!我不能穿成這樣!”

王辰一怔:“這樣,也挺好看……”

荊紅追面上殺氣凜冽,眼看要割人舌頭,蘇晏忙道:“給我找套新衣褲,要沒人穿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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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寨中四處燃起大火盆,在正廳前方的廣場,馬賊們把方桌拼成一條長席,和便服的錦衣衛緹騎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自古軍匪不分家,幾碗黃湯下肚,就成了酒肉兄弟,紛紛劃拳打關鬥,大呼小叫,席間不時爆發出陣陣哄笑。

王武受了內傷,服了荊紅追給的傷藥,臉色好轉,但還吃不得酒,只能郁悶地喝茶。王辰給蘇晏斟滿一碗,雙手端上:“敬禦史大人!”

蘇晏喝了一大海碗,見他又斟,擺手笑道:“我就這點酒量,適可而止,適可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