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亡國第一百四十五天

汴京,沈府。

沈彥之駐足在沈嬋房門外,聽著裏邊傳出的撕心裂肺的咳嗽聲,神情木然,描金織錦的大氅似乎擋不住這四面吹來的風雪,只叫人覺著手腳都發冷。

伺候的婢子退出去時,手捧一張帶血的錦帕,沈彥之瞥見了,神情又暗幾分,但更多的還是木然。

他端著一碗小湯圓擡腳邁進房內,大氅上的雪沫子被屋中的暖氣一烘,有了濕意,領邊的狐裘軟毛雜亂粘在一起,說不出的狼狽。

“嬋兒,今日還想吃湯圓子嗎?”他單手端著碗坐到了床邊,語氣溫和。

“……想……”

沈嬋面色蠟白,整個人瘦得脫相,說話時嘴唇翕動,連出聲都有些困難了。

一顆湯圓味到她唇邊,她努力想張嘴,卻已吞不下去。

沈彥之一手幫她順著瘦得只剩皮包骨的脊背,溫聲說:“慢慢吃,不著急。”

他知道,用盡了湯藥強留她這麽些時日,她終究還是要去了。

看著沈嬋現在這副模樣,他恍惚間明白,自己一味強留她,無非是徒增她的痛苦罷了。

半顆湯圓剛吃下肚,沈嬋又吐了起來,一邊吐一邊咳,咳出的鮮血濕濡了她胸前的衣襟和被褥,這次咳出的血比之前哪一次都多。

“嬋兒!”

沈彥之慌忙放下碗,用自己描金的袖袍擦去她吐出的穢物和鮮血,這一刻他神情是脆弱而淒楚的。

沈嬋蒼白枯瘦的手緊緊攥住了他的手,擡起一雙沒多少神采的眼,一遍又一遍喚他:“阿兄,阿兄……對不起,嬋兒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

有水痕大滴大滴砸在沈嬋手背,沈嬋吃力往上看,又一滴淚從沈彥之眼眶滾落,劃過他鼻梁,墜下砸在他們二人交握的手上。

沈彥之說:“你安心去吧,這次阿兄不留你了。”

沈嬋望著他勉強扯了扯唇角,喉嚨裏發出“嗬”的一聲哭腔,已有些渙散的眸子裏也湧出淚來:“是我舍不得阿兄……”

沈彥之猩紅著眼垂下頭去,前額抵著二人交握的手,雙肩劇烈顫動著,頸側的青筋一條條凸起,大片大片的水澤沾濕了二人交握的手。

“阿兄……”沈嬋眼角墜下最後一滴清淚,她已用盡全力想回握住沈彥之的手,力道卻輕得好似只輕輕碰了他一下。

沈彥之說:“你的最後一個願望,阿兄會幫你實現的。”

走出房門時,陳欽捧著兩封信候在門外:“主子,北戎和江淮都遞來了信件。”

沈彥之卻置若罔聞,直接越過他大步繼續往前走了。

陳欽立在原地,一時間也不知如何處理這兩封信件。

……

李信的寢宮,除了隔兩天有小太監前去送一趟飯,再無宮人踏足。

總管太監帶人打開寢殿大門時,一股惡臭迎面撲來,隨行的小太監都忍不住掩鼻,只有沈彥之眉頭都沒皺一下。

總管太監捏著尖細的嗓音道:“這是股什麽味兒……”

話音在看到龍床上的李信時戛然而止。

床榻那一片已臟汙得看不出原本的布料是什麽顏色,李信自中毒對外宣稱中風,他吃喝拉撒都是在這張床上。

他動彈不得,口也不能言,吃的是粗使宮人們都不吃的殘羹冷飯,但李信本就出生貧寒農家,災荒年草皮樹根都啃過,來送飯的小太監給什麽他就吃什麽。

他只想活著,只要活著,就還有翻身的希望。

但那小太監也不是天天都來送飯,他常常又渴又餓,身下一堆穢物臟汙惡臭,還讓整個被衾沒有半點溫度。

時間久了,整個下半身都開始潰爛生蛆蟲。

總管太監在宮裏浸淫多年,早已練就一身處事不驚的本領,瞧見李信骨瘦如柴躺在床上,面上還有蛆蟲爬行時,都險些沒忍住幹嘔。

李信整個面部因幹瘦而凹陷下去,使得兩顆眼球外凸得有些駭人,在看到沈彥之時,他眼底迸出恨不能生啖眼前之人血肉的恨意。

沈彥之坐在小太監端來的一張太師椅上,看著床榻之上已沒了人樣的李信,緩慢開口:“從你設計我入這場局開始,你就該想到今日的。”

“你那幾個未弱冠的種,都在今年這場嚴冬裏感染風寒去了,你李家的王朝,從今日起,便結束了。”

李信怒目圓睜,嘴裏發出一陣急切的啊啊聲。

沈彥之似知道他想說什麽,冷笑道:“木犀宮那個孩子啊?那都不是我胞妹的骨血,我為何會下不去手?”

這個消息似乎擊潰了李信最後一絲理智,他更加歇斯底裏沖著沈彥之啊啊大吼。

沈彥之卻不願再多看這個害他和胞妹至此的罪魁禍首一眼,對總管太監道:“把藥給他灌下去。”

總管太監帶著幾個小太監上前,扳開李信的嘴要給他灌藥時,李信突然看著沈彥之桀桀怪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