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逢人不說人間事,便是人……

回去的途中,坐在車內,即便只有兩人,他也沒有追問太後同她交代了什麽。

雲畔悄悄覷他,他垂著眼睫,不知在思忖什麽。他常有這樣的時候,過分安靜,仿佛俗世紛擾都和他無關似的。

他是個看上去幹幹凈凈,沒有任何欲望的人,可是身在其位,怎麽可能沒有欲望。她只是看不透他,他也不會輕易向人展示內心所想,他的喜怒,他的愛恨,都掩藏在那張溫和的笑臉之後。冷靜到極致,甚至有些悲觀,行儒雅之事,做最壞的打算,這就是相處兩日下來,雲畔對他為人的一點了解。

輕輕舒了口氣,如果自己不說,想必他也不會問,這麽下去倒不好,果真要生嫌隙了。

於是她輕輕挪動了一下,問:“公爺,你可想知道太後和我說了些什麽?”

他的目光清冽如水,“如果夫人願意,自會同我說的。”

她反倒沉默下來,忖了忖道:“公爺想必早就料到了,官家六轡在手,自有掌控全局的手段。我只有一句話,請公爺獨善其身,畢竟內宅裏的風雲,公爺不知道,隨口一句笑談,保不住到了人家枕邊人耳裏,就是另一番滋味。到時候君赴深淵我上青雲,反毀了公爺的道行,所以慎之又慎,不與人共謀,就是最好的自保手段。”

她不緊不慢說著,他在她篤定的語氣裏溫柔了眉眼。

一個深閨中不問世事的姑娘,能有這樣的見解,令他感到意外。

他也想試她一試,便道:“若面上共謀大事,私下向禁中透露,你說是否能夠鏟除對手,黃雀在後?”

雲畔牽了下唇角,“不,黃雀在後的,一定是那個不曾參與的人。設下圈套讓人往裏頭鉆,自以為聰明,其實自己早已濕了鞋,禁中寧肯錯殺一百,也不會放過一個,最後反倒自毀長城。所以以不變應萬變才是明智之舉,出頭冒尖不如韞匵藏珠,逢人不說人間事,便是人間無事人……”說著靦腆地笑了笑,“我的這點淺見,讓公爺見笑了。”

他卻慢慢搖頭,“你說得很對,自從得知官家欲在我們三人之中挑選,我也是能避則避,不想趟進渾水裏,可是身處風口浪尖,很多時候身不由己。我原想著,這樣的心境恐怕夫人不能理解,如今聽你這麽說,我心裏很歡喜,日後不必擔心你結交不善的閨閣朋友,也不用擔心你和人掏心掏肺,將府裏的事說與外人聽了。”

哦,原來他娶個親,暗裏也曾為這些事發愁。想必是覺得爹爹在朝中糊裏糊塗混日子,所生的女兒也是那樣散漫隨性,冥頑不靈吧!

雲畔帶著一點驕矜的神情,別開了臉。對面人望著她,安靜地笑著,在他眼裏女孩子是應當有些小脾氣的,不高興了,在親近的人面前做一做臉子,愁緒不會在心頭盤桓太久,生完了氣,便風過無痕了。

馬蹄篤篤叩擊著石板路,頂馬頸上的鈴鐺啷啷地響動,震蕩出一個熱鬧的紅塵。只是外面漸漸變了天,早晨出門的時候日光萬裏,回府途中眼見著西邊天幕上堆疊起了雲頭,空中出現了奇異的景象,一半明媚,一半陰暗。

好在辟邪馬車趕得急,前腳剛進府門,後腳便電閃雷鳴,隆隆下起大雨來。

雲畔大衣大帶走得慢了些,落到幾滴,她揚袖遮擋著,躲到檐下笑著說好險,“再慢一步,我的鈿釵禮衣就淋濕了……”說著一抹臉,斜紅處粘上的珍珠躺在了掌心,她啊了聲,“這個也掉了!”

他回過身來看,試圖替她粘回去,可是嘗試了幾次都失敗了,不由泄氣,“算了。”

雲畔便把另一邊的也剝了下來,小心翼翼送到檎丹手裏,交代說:“仔細著交給鳴珂,千萬別弄丟了。”

至於面靨上兩粒圓圓的半珠,她卻忘了取下來,一笑起來便是兩個甜膩的糖盞子。

女使們簇擁著他們回到後院,這國公府有五處院落,除了胡太夫人的茂園,余下分別取了四個雅致的名字,惠存住著的叫“撥雪”,梁王妃早前與梁王的院子叫“尋春”,雲畔的院子叫“續晝”,最後那一處住著老王爺的兩位妾室,稱作“燃燈”。

姚嬤嬤已經在門上候著了,見他們回來,忙迎下台階,將人引進了上房。

女使伺候公爺更衣去了,鳴珂和箬蘭上來替雲畔解了蔽膝和革帶,姚嬤嬤站在一旁問:“禁中可為難夫人啊?”

雲畔說:“一切尚且應付得過來,嬤嬤放心吧。”

姚嬤嬤長長舒了口氣,“那就好,不瞞夫人,自你出門我就提心吊膽,只怕夫人沒有經歷過那些,一時慌了手腳。禁中的人啊,可都是絕頂利害的,但凡應錯了一句話,都會招來災禍。”

雲畔笑道:“我不會旁的,只管表忠心,準錯不了的。太後和我提起了外祖父和外祖母,我那時就想著,可惜他們過世太早,要是他們還活著,我阿娘一定也活著,受了腌臜氣就回長公主府,不必留在侯府苦熬。”